他感慨道:“这十里送别亭,也只在大楚这等地方才盛行了,雨天里很美。”
官道离十里亭有一段距离,车队这边看不清亭里模样,里面的人却是能看得到那长长的队伍蜿蜒着远去,最后眼里只剩下了无边的雨幕,还有耳里啪嗒啪嗒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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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林珵一口闷下黑色的药汁,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舌中部,最后扩散开来,使得整个口腔里都是药材苦涩的味道。
药汁从口腔留下,进入食道,流入胃里,再反窜出一股苦气。
林珵打个嗝,用温水洗漱过的嘴里又是一股苦味。他微微皱了眉,将一枚橙黄色的梅子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自舌尖蔓延,褪去满嘴的苦涩。
谷嘉义进来时,林珵正吐出一个梅子核,坚硬的果核和银器撞击的声音清脆。谷嘉义收了伞,站在门口处脱蓑衣。
“北蛮车队走了?”林珵问着,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梅子。
谷嘉义脱去了蓑衣,里面是玄色的锦衣,早上来的时候,官服沾湿才换的这一身。他站在门口是想散散一身的寒气,脚上的皮靴也在门口厚实的布上蹭着。听见林珵问话,转过身来道:“雨一直没停,就走了。你刚喝了药吗?那梅子别吃多了。”
林珵点了点头,合上了梅子蜜饯的盖子,推到一边去。
谷嘉义蹭干了靴子,才走进林珵,摸一把他额上,不觉得发热才满意点头。嘴上还不忘叮嘱林珵:“牙疼可吃不得这些,等那些牙长好了再吃就是。”
林珵无奈看他,好脾气笑着道:“嘉义你又没疼过,怎地比我这疼的人知道还多?”
“没疼过,我可以问别人啊。”谷嘉义收走装了梅子蜜饯的盒子,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外面下着雨,躲着雨在屋内其实是很无聊的。谷嘉义往外面窜了一圈,回来就觉得无事可做,盯着重又忙碌起来的林珵看着。心内叹道:这天下事情咋那么多?忙完今日忙明日,没个尽头似的!
谷嘉义吃完一盒子的梅子蜜饯,看了外面的天色,和林珵告了个别,就坐上马车往右相府去了。早上是骑着马走到一半就下了雨,谷嘉义身上才淋湿了一些,晚间这时候,府里有马车来接,自然没有再淋雨的道理。
回了自家,谷嘉义直接奔着唐悠在的后院去,他们一家人用饭也在那里的。
进了唐悠的院子,正房里居然没看到人,谷嘉义在外间喊道:“阿娘,人呢?”
伺候的嬷嬷从里间快步出来,蹲身笑着恭贺:“恭喜少爷,要多个弟弟了!夫人有身子了!”
弟弟?这可确实是个令人惊喜的消息,谷嘉义一时也没想着为何又有了与上辈子不同的事,迈步就往里间去。
小丫鬟殷勤地打着帘子,待谷嘉义和嬷嬷进来才放下,免得冷风进来。
谷业正一下又一下地摸着美髯须,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目光柔和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唐悠。
谷嘉义蹲在床前,看唐悠面色红润,对着她眨了眨眼。
母子两对暗号似的神色自然落在了谷业眼里,不过他是如何都想不到谷嘉义是个断袖,唐悠知道还一个劲瞒着他的。一是谷嘉义自小就算不得顽劣,就算以前懒散了些,也是规规矩矩的;二就是唐悠一直是个心思简单的,有什么难事都会找他帮忙,免得自己将事情弄得更糟糕。
谷嘉义咳嗽两声,回头对谷业嬉皮笑脸:“我们对暗号呢!”
谷业睨他一眼,“你们母子两有什么暗号可对?”
想起谷嘉义幼时,唐悠还老带着他捣蛋时就会这样对眼色,他又问道:“可是弄坏我的东西了?想着这下我不会发脾气,罚你们了?”
“没,这不是快到阿爹生辰,我们先前还说着送什么生辰礼。阿娘这下可是省心了,这么好的礼,阿爹可得高兴坏了!”
谷业含蓄地弯起嘴角,看着谷嘉义面色柔和:“你生辰也不远了,到时候直接给你行成.人礼,以后戴冠也方便,免得出去还被人毛头小子的叫。”
这话有些夸张,因为谷嘉义在外行走,一身武官服,身材高大,腰挂宝刀,没几个人会想着这是个毛头小子。何况他在东宫里任职这些日子,在行事上手段也很是老辣,一手大棒,一手萝卜,那些侍卫都心服口服。
谷业其实也知道谷嘉义最近越发稳妥,心内很是满意,只是嘴上素来不夸人,就只能以提前成.人礼来表示了。在他的标准里,扛得住事,才算是真的长大。
不过眼下,谷嘉义显然只和唐悠一个心思,都为家里新成员的到临欣喜着。
唐悠是觉得心头一大难事被解决,她既担心着谷嘉义过得不欢喜,又担心谷嘉义高兴了,谷业知道谷嘉义断袖不高兴。眼下有了新的孩子,不说能分得谷业几分注意力,于谷家香火,唐悠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对的去故去的老人了。
老实说,香火什么,谷嘉义看得没有唐悠重,因为他是早以为谷业只会有他一个子嗣的。不否认,谷嘉义觉得唐悠怀上这一胎让他觉得自己能少愧对父母几分,但更多的是对新生命的喜爱,一个小小的、软软的有着同样血脉的弟弟或妹妹,怎么会不高兴!
这份高兴让谷嘉义持续傻乐到第二日,在东宫里轮值的时候也在傻笑。
有些关系好点的侍卫问他:“谷大人,高兴什么呢?”
“家里添丁!”
“啊大人还没成亲吧?”
谷嘉义摇头,走过这人,丢下一句:“我要多个弟弟或者妹妹!”
同样的,满面春风的谷业也这样被动地告诉了别人家里的大喜事,得到很多艳羡或者白眼。不过明面上,都是恭贺一片。
林珵知道消息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松。他对谷家是有些愧意的,尤其是谷业那样清正的为人,为着大楚兢兢业业十来年,他这厢还拐带了别人唯一的独苗苗,怎么都说不过去?
八喜窝在一边逗弄九宝,看林珵注意力不在政务上,问道:“主子,今年的秋狩要备些别的东西吗?还是按往年的惯例?”
林珵出乎八喜意料答道:“秋狩?那些东西不用备了,我们不去。”
☆、第 68 章
料想明日河堤溃坏的消息就会被送达京都, 他们哪来的功夫去秋狩。林珵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有些发愁江南的情况。
河堤溃坏一事来自他的推动,但他不过是让人用石头阻了一小段水, 隔日才放下去, 那些不知是什么筑成的河堤就崩散开来。这样不堪一击的河堤?若是遇上梅雨季节,疏水不当?能起何作用?而那些河堤不远的村落和城镇, 毫无防备地被洪水冲击时会如何?后果想想就心惊。
及时解决河堤一事已迫不及待,自然要找到突破口, 解决掉那潜在的危机。但目前的困难是, 他还应付不了江南的那一摊浑水, 盘根错节的官场,还有河面的积年河匪,一个不慎, 就是丢失性命的事。
而真正解决河堤隐患,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又何其多矣!
林珵苦笑着让八喜下去,自己看着新近整理出来的江南消息。
八喜一头雾水地下去, 不过在他心里主子无所不能,想不通的事就被抛在了脑后,给林珵准备晚上的膳食和要喝的药去了。
林珵忙于政事的时候, 谷嘉义也开始在接触一些五花八门的消息,有宫廷后院的偏门消息,也有大街小巷的趣事。
比之林珵手里那些专有一套收集、分析、整理信息能力的人员,谷业给谷嘉义送来的, 是一些自己都还要去学的人。而在这样的安排下,谷嘉义原本薄弱的基础也会一步步随着进步,在扩宽视野的同时,知道如何提炼那些各处而来的消息,从粗粮涨价几何看天下动荡。一叶而知秋的能力,就藏在这些许的细微之下。
翌日,林元武朝堂大怒,留太子、左右相和秦太师四人商议。
明绅接过小太监捡起后递来的奏折,翻开来边看边念:“江南山民之地现盐山,臣惶恐不知如何处置。且山中山民彪悍,山地作战不便,不敢妄动,臣请兵力协助。”
盐铁之物,是国家根本。在农业并不发达的大楚,盐业是赋税的大头,而铁,则是制兵器的根本。
明绅和谷业对视一眼,手上翻开下一本,在花团锦簇里找出重点的一句:“江南曲州知水府城郊河堤溃坏,长达十尺,且余势汹汹。”
这两份奏折都是红色的硬质封皮,和朝中大臣们所上送的或黑或白的不同,应当是来自林元武手下信臣的私折。
明绅沉声道:“此二事都极为迫切,请圣上速下决断!”
林珵看龙椅上林元武面色青白,一副被气得不行的样子,心内倒不像明绅等几人那般急迫。毕竟他是知道河堤一事并非像奏折说的那般紧急,若是没有他让人动的手脚,只怕那些人暂时还查不出个什么。
林元武看下面四人一眼,止住心里怒气,问道:“几位爱卿怎么看?如何处置?何人去处置?”
明绅低着头,表示自己还在想着法子。
林元武目光从明绅身上挪开,放在谷业和秦太师身上,眉心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