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那人还未站定,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掌,一时捂着脸不敢出声。
是徐成。
“你们。。。怎知是我。。。”环顾了一圈四周,徐成却还有几分不甘,然而眼见徐伯的大耳刮子又要呼上来,急忙缩着脖子止了声。
暗处一人叹了气,“我说过,平日里一到饭时,你是唯一跑得比我快的,然而今日午间,我却未在灶间遇见你,且你又未随众人去衙门,那,便只能是做贼心虚,溜走了。再说,你不过是陶府区区一个药铺学徒,而他孙瑾亦是堂堂仁济堂的少东家,何故无端对你那般看重,还请你喝酒?不正足以令我对你生疑么?”
因“利”陷害,此案的起因,就这般简单。
陶氏医馆抢了仁济堂“顾城第一医馆”的名号,也抢了他的生意,孙家咽不下这口气,遂苦心设下这一局,教唆好赌缺钱的徐成偷走医馆的印章和陶景言亲笔书写的药方,仿其字迹“做下”假方子,再加盖印章,自可乱真!而陶景言,自也百口莫辩。
说来,此计本可谓天衣无缝,却可惜徐成这败家子,才得了钱便手痒难耐,昨晚偷溜出门欲去赌坊时,教季筠抓个正着,为了封他的口只得带他出门喝酒,途中巧遇孙瑾亦,见得二人那般熟稔,季筠已然心生疑窦,加之徐成酒后口不择言,胡乱吹嘘孙瑾亦如何看重自己,自更令季筠生惑。到今日事发,经了药师老张头的提醒,知此或为孙家陷害,自然便茅塞顿开!
只是,这案情原委虽是明了,然官府讲求的是证据,空口白牙,即便有徐成的口供,依旧难翻案。
正是一筹莫展时,老张头忽想起一事:乃是那书写药方的纸!陶氏医馆所用,乃寻常毛边纸,然而堂上呈上的药方,老张头清楚记得,是材质上佳的宣纸---此乃仁济堂专用,顾城之内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此言一出,众情顿为激昂,决意明日一早便去衙门喊冤。然而徐成的一句话,却又瞬将众人心中才起的那丝烛光浇了个通透:孙家对此筹谋已久,审理此案的,自县令到知府,皆已教他买通,更莫提,这知府家与他孙家尚还牵亲带故!
难道,陶景言此回果真是难逃这牢狱之灾?
季筠绝不甘心!无论如何,就算上京告御状,他也决不能让阿言蹲大牢,更不能教他受流放之苦!哼,想他孙家所以敢明目张胆陷害人,多少还不是因了有个知府亲戚么?这般看来,若是陶景言也有个做官的亲戚,就好了。。。然可惜,问遍了周围,也无人知晓那么回事。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经了诸人半夜的回思,徐伯终于想起一事:陶家或着实没甚做官的亲戚,然而,他季家倒是有那么个!只是关系远了些,是姻亲!
那应是季筠的一位姑婆,当年远嫁,夫家乃书香门第,子孙中不乏中第入仕者,至当下,已有为京官者,想来若肯出手相助,当下之难自能迎刃而解!
季筠决定了,他要上京,求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婆和当了大官的表兄,救夫!
第16章 入京
京城的点心铺真是多啊,星罗棋布,鳞次栉比,且种类较之顾城也多出了不知多少倍!季筠一步三挪走在街上,狠狠心将眼闭上---罢了罢了,眼不见心不痒!然而,那股甜甜香香的味道还是在往鼻子里钻!
哎,实在忍不得了,就一回,就这一回!一咬牙,手向包袱里探去,然而,抠了半日,一个铜板也没抠出来,倒是触到了一个木头物事,阿言!脑中倏忽一念闪过,急将手抽了出来,狠很抽了自己一嘴巴,又掏出那个小木人:阿言,我错了,我再不嘴馋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姑婆和大表兄救你!
说来还是徐伯有远见,就知季公子一人上京必然难管住嘴,然而众人好容易筹措出的那点盘缠,实是捉襟见肘、浪费不得!思来忖去,终是狠下心专雇了辆马车一路将他送到京城,省时省力,又能防他一路胡乱花钱。
只是京城又是何等繁华之地?徐伯忖着,怕他耗子掉进米缸里,不亦乐乎还致误事,遂又出一策:将钱袋替他缝在包袱底,如此一可防盗,二来,又能防他脑热时乱花!且千叮咛万嘱咐,教他想买零嘴时就想想还在狱中受苦的老爷!季筠自然满口答应,还教人刻了个小木人压在钱袋上,就当做是陶景言,这般一旦自己嘴馋忍不住伸手,即便能冲破重重阻碍,先碰到的也会是这个拦路木人,自然就即刻会想起徐伯的叮嘱和此来的目的,那馋瘾便也烟消云散了!
而今日,也幸是靠了这小木人,季筠才能平安走出那诱惑横飞之地。站在街口回一回首,望着那不计其数迎风卷扬的彩幡旗帜,心内一股气壮山河的豪气袅然升起---如此大坎都跨过来了,前方便是大道通天,还怕甚的大事不能成?季筠觉着,眼下即便是面前再多出一座糕山糖岭,他也能眼不眨心不跳的翻过去!就是,千万莫再教他走回头路了,否则---低头瞧了眼那条布满红痕的右臂:哎,没地方掐了,再走下去,就得换左手了。。。
刑部郭侍郎的府邸,季筠并未费太多周张便打听到,在城北府院街!也就是。。。季筠站在两排高宅大院的中间,一个个数着大门,到八抬头,然而。。。匾额上两个烫金大字---高府!数错了?拨拉着手指又数一遍,还是高府啊,那。。。难道是。。。入赘?
拉个路人问过,其人却是一脸茫然,季筠顿生不安,戳起手指:“郭侍郎,是搬家了么?”可千万别是出京了啊!
路人恍然:“你问郭侍郎家啊,不就在后面么?”言间指了指他背后。
季筠一怔,转身:果是!背面左数第八家!然而,这又不能怪他,方才指路的人又未说是面向东站的左面还是面向西站的左面,更何况自己也分不清东西---他这一路都是数街数门数过来的。。。
心中一喜,转身拱手:“多谢!”一顿,又挠挠头,“只是这位大哥,下回与人指路,就莫酝酿甚底说辞了,我们外乡人不计较这些。须知您方才那一顿,可将我惊了一大跳,还以为扑空了呢!”
路人眼一瞪,胡子都教鼻风吹得上下抖:“你方才提到郭府了么?你说了半日伸冤诉苦,甚底姑婆表兄阿言。。。”教人险些以为遇到了讨饭的!
季筠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人家不是心急么,再说这上千里路走过来,就没得着过个诉苦的机会,这不好容易遇上个能说话的人,一肚子苦水可不得乘机倒一倒?却还遭人数落,哎,京城的人,果是名不虚传---脾气那叫一个爆!
叩响大门,季筠满怀企盼等来了门缝里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听闻是寻亲,老汉脸上显是添了几丝意味,教他稍待,便入内去了。季筠想他是去通禀,也就安心等着,却岂料老汉转回后,道是老爷不在府中,又道女眷不宜见客,便要将他打发走。季筠忙问老爷何时回府,老汉答曰不知,便再不容他多话关上了大门。
季筠一时未尝能回神,呆呆立在门口,似教一盆冷水自头浇到了脚底:这是何意?不想认他这个穷亲戚?然而认不了这门亲就救不了阿言啊!这可如何是好呢?
不甘心!再一回捶响大门,出来的还是那老汉,见是他倒未尝恼怒,只是司空见惯般挥了挥手,便关门去了。之后,任他再如何捶打,门里皆是死一般的悄寂,再无回应。
季筠绝望了,转身走开两步,怀里忽落下一物,低头,是个黄布袋---乃是方才老汉塞进他怀中的。忙捡起打开,可惜翻遍了袋中各个角落,却到底连张纸屑也未寻得---实非甚么妙计锦囊,只是一个普通钱袋:嗯,满满一袋碎银。
遂,季筠想此意便是---将他当做讨饭的了!确切的说,是讨饭的亲戚。
日已当空,季筠的肚子也开始胡乱叫唤,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心中忽便释然:无论如何,反正这两日在京中的花销是有了,至于办法嘛,也总会有的,大不得就天天守在这府门口,即便姑婆年纪大了不便出门,郭侍郎总要上朝上衙门罢,守门待人总不会错!至于当下,还是先去填饱肚子为宜。说来这些个卖苦卖穷、扯袖子抱大腿、撒泼打滚的,哪样不是力气活?遂而,不吃饱怎行呢?
到近处的街市晃了晃,在个临街的小摊要了一碗牛肉面、五个酱猪蹄,慢悠悠吃着。忽然,嘴里品到股熟悉而独特之味---酸甜软绵,回味悠长!不可置信挑了挑面碗,果挑出一个圆圆的黑色物事---蜜饯!季筠倏忽就止不住感慨了:都说这京城人讲究,然未曾想竟是这般讲究法!连面汤里都要加蜜饯,啧啧,这也着实太过大方了!
闭上眼,小心翼翼夹着这朝思暮想之物放进口中,一抿一嘬,哎,那教一个两颊生香、妙不可言!
一粒下肚,意犹未尽,正欲下筷去再面汤里挑一挑,却闻头顶传来一阵嬉笑声,循声望去,两个顽童正趴在一堵矮墙墙头,朝着此处嗤笑。见他望过来,非但不躲,还扬起手中的小黄纸包,由内取出一颗黑黑圆圆的物事放进嘴里,闭上眼满脸欣悦---分明是在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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