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筠挠了挠头,颇觉困惑:这时辰了,油不下烟不起的,难不成是吴厨子病了?还是。。。抬手放鼻下嗅了嗅,转头啐了口:鼻子没坏啊,施肥虽是拿铲子一点点挑了往地里撒的,却还能嗅出手上那么股淡淡的驴粪味呢!那。。。掰了掰手指,今日也并非初一十五,总不至于教大伙喝粥罢?再说陶府素来也没有初一十五吃素的规矩啊!那是。。。?
百思不得其解,正犹豫是否往前去转悠一圈,耳内便纳入了熟悉的动静,转头,一黑一灰两条身影正迈着文雅的小碎步欢快而来。季筠有些纳闷:这两畜生今日怎这般文静?平常此时不应正为了泔水桶里那一星半点的油荤打破头么?
正狐疑,两狗已至跟前,摇着尾无比欢悦瞧着那个令它们既敬又畏的新主,可惜换回的是个鄙夷眼神。
畜生也懂谄媚,真是要成精!季筠一挥锄头正要赶走,然眸光下移间,倏忽一震:肉!且是块完完整整肥肥厚厚一看就是新鲜买回的五花肉!再看另一张狗嘴:也是!顿为恍然:难怪了,这两畜生今日不争不抢,原是早已分赃均匀!
大悟过后,心头却又猛一痛:浪费啊!这样的肉,他们季家以前几个月也吃不上一回,就算陶府阔些,也不能这般作践罢?然而,阿言可是很俭省的,当不会教拿这物喂狗才对,那便是灶间那两个马虎大意的混账厨子,总不知提防,才教这两畜生钻了空!
哼,浪费陶景言的,就是浪费他季筠的!他今日就算放了那还有小半块麦地的肥不施,也要将那玩忽职守之人揪出来,交给阿言好好惩罚,定要教引以为戒!否则听之任之下去,这陶府迟早还不教败光?!
主意既定,丢下锄头,气势汹汹就往前面拿人去了。
一路由后苑到灶间,季筠竟未遇到一个活人,连只野猫都没有!脚不沾地杀到厨间,依旧是没人,灶冷锅空!野猫倒是终于见着了两只,正围着水盆争抢那条还没剖洗的鲤鱼---没料错的话,这当是午间与他和陶景言炖汤的主料。
立在空落落的厨间,季筠那颗方才还狂躁不已的心,渐渐沉定下来,眼睁睁瞧着野猫们一点点蚕食他和陶景言的午膳,却丝毫不为所动,就连那两块曾令他肝火大动的五花肉也暂时消退了煽风点火的能力,默默退避一侧,给他脑中留出块余地以清头绪。
这半日间,陶府就似遭了一场莫名的劫难,所有人---除了他季筠,似乎都凭空失了踪迹!难道是,遭劫了?然而,季筠环顾了下四周,锅碗瓢盆都在,菜肉米粮也一点未少,更莫提灶头上还堂而皇之扔着吴厨子的钱袋呢!那是?。。。扶着有些胀痛的头,挨门缓缓坐下,这区区半日间,究竟出了甚么事?阿言呢?
想起陶景言,季筠心里即刻一紧,匆忙起身向前跑去---阿言,你可千万不能失踪!否则我辛辛苦苦种了那般久的麦子可就白费了!!
一时间,季筠心里各种念头层出不穷,想着医馆里现下是何种景象:是如后院这般请清清冷冷,还是依旧门庭若市?而自己这一风风火火闯进去,或又引来老张头一声“失心疯”的轻嗤,徐伯或会凑上轻提醒一句“公子,这还未到饭时呢”,至于陶景言,多半是故作冷淡,要么闭眼诊脉,要么低头开他的方子,全视自己如无物!然而,如此这般皆无妨,只要一切还是原状---不,只要阿言还是好好的,就都无妨!
然而事,却偏与愿违!
季筠跌跌撞撞冲进医馆时,眼前的空落令他一颗心倏忽沉到脚底---没人!然而,却是凌乱得不堪入目!地上到处散落着药材、纸张,甚还有银钱,药柜的抽屉也教三三两两拉出来,似吊死鬼的舌头般突兀外伸,在这空无一人的偌大房子里尤觉阴森可怖。
这,要说没教打劫过,任谁也不信!
“阿言!”心存侥幸唤了声,然而,并无回音。
季筠似滩烂泥般瘫坐在地,浑身的气力,连带三魂七魄,顷刻间似皆教抽走了。。。
“公子,公子哎。。。”
谁在叫唤?季筠浑噩四望,“徐伯?”
“呵。。。咳咳。。。”,随着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回传来,一只手自后按上了季筠的肩,惊得他险些跳起。
“不是徐伯,是王伯呵。”
季筠转回头,入眼那张歪瓜裂枣的脸:王大嘴!
不论平日里如何,只是现下,这个曾令季筠百般憎恶之人,却成了一株救命稻草!季筠一醒过神,一把便攥住王大嘴的袖子:“究竟出了何事?阿言呢?徐伯呢?这一干人呢?”
王大嘴似教他这一连串的发问呛得有些喘不过气,猛咳了一阵,别脸吐出一口浓痰(季筠脸色顿变,险些跳将起来就要去寻扫帚,然一转念,罢了:人都没了,还管这地作甚?),便挨着季筠一屁股坐下,叹了声,“这医馆啊,多半是开不下去喽,今后这一府的下人,恐怕都得跟我老王一道,去讨饭喽!”
季筠眼前一暗,转手揪住了王大嘴的衣领:“胡说!这医馆开得好好的,怎会倒?”
“公子哎,”拍了拍那只青筋爆出的手,王大嘴倒显豁达,只是稍有几分心疼他那衣裳,“别这般用力,我老王齐整衣裳本就不多,还得留着几件上当铺呢。”又指了指自己那张歪嘴,“再说我这毛病你也知道,话说多了不囫囵,你且稍安勿躁,容我慢慢道来。”
陶景言摊上官司了,且是人命官司!
午前,医馆忽来了一干人闹事,声称陶景言医死了人,口口声声要教偿命。陶景言自然不认,那干人便拉他上了衙门。
季筠听闻是此一回事,心头倒是顿宽:就算教他季筠拿脑袋打赌他也敢说,阿言绝不会医死人!上衙门自也不怕!
然而王大嘴对此并不甚赞同,摇了摇头,那张歪脸上显露几丝耐人寻味:“公子,你还年轻,对世情人心还缺通透啊!”这般滋事的,怎会是无备而来?
只是季筠已无心在此上多为揣摩,拍了拍屁股起身,向外走去。前脚已要跨出门,王大嘴的声音才不紧不慢追来:“公子,你若是去买吃食,莫忘替老王也稍上个包子;若是要去衙门,老王劝你还是作罢,那处当下,可没你落脚的地方。”
季筠抬起的脚略一迟疑,落在了门槛上,“为甚?”
王大嘴裂开歪嘴一笑,拍了拍松垮的肚腹:“厨间都没人了,我也饿着呢。”
季筠撇嘴:“为甚不让我去衙门?”
王大嘴伸出一指朝四周划拉了一圈:“因陶府的人除了你我皆去了,衙门早已人满为患。”
季筠略一沉吟,“果真?”还以为这一干没良心的都作鸟兽散了呢。
王大嘴指了指自己:“老王都还在呢,这陶府上下,还有比老王更没良心的么?”
这话,季筠倒深为赞同。只是。。。
“你们不皆憎恶陶景言么?他那般抠门,还时常羞辱你们,你们却还甘心供他驱使?”
但闻此言,王大嘴却是摇头直叹,“公子哎,方才说你不识世情人心,看来还果真未错!陶老爷,那是个冷面菩萨呵,要不是他,如我老王这等老弱病患,可不早横尸街头了?”又指了指自己那张歪嘴,“你再瞧瞧这张嘴脸,与你初见时相较可是周正了许多?此便是每日那几十个嘴巴的功劳啊!”
季筠依言又仔细打量了番那张脸:嗯,看来之前以为的顺眼,并非错觉。
王大嘴又叹了声,“实则这府里哪个人不是受足了老爷的恩惠?若还不知恩图报,是要天打雷劈的!”
季筠深以为是。转头看了看天,又瞧了瞧地上热泪盈眶之人,“那你为甚不去?”
王大嘴抹了把老泪:“我这腿脚,莫说走到衙门恐是天都要黑了,就说这嘴脸,去了也无甚用场。况且这府中也须有个人留守不是?”
季筠忖了忖,似乎是这道理,低头戳起手指,“那为甚也没人来告诉我?”
王大嘴一愣,“这。。。”
“怕我添乱?”岂有此理!明明自己才是阿言最为亲近之人,然而这等大事,竟唯独瞒着自己,岂非本末倒置,有违人伦?这干人,太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了!哼,阿言,等你回来,一定要为我做主,看这些个不长眼的还敢再小瞧我!
憋着满腹的委屈怒气,季筠毅然跨出门去:哼,就不信偌大的衙门,就插不进他季筠的两条细腿了!然而未出几步,就险与人撞个满怀,抬头:徐伯!还有陶府那一干老小,然而,季筠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半日,唯独就少了那个最为企盼的身影!
“徐伯,阿言呢?”季筠有些慌了。
叹息了声,徐伯抬起那无神的老眼,两行强忍了许久的老泪终于夺眶而出:“公子哎,都是老汉无能啊!”
陶景言教关进大牢了,因人证物证俱全,可证是他开错了方子害死了人!
入夜,陶府的偏厅里,坐满了垂头丧气的下人,一声声长吁短叹,将这暗夜摧残得愈发不见生气。
忽然,门教自外推开,一人风风火火闯进来,冲众人道了声“找到了”,话音未落,身后另两人已将一缩头缩脑之人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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