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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 (蒟蒻蒟蒻)


  “怎么,难道你以为是你那些不中用的党羽在背后替你奔走么,实话告诉你,追随你的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早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杨玦从铁牢的缝隙里窥视着长兄的神色,“你能活下来都是亏了你那个同是东胡杂种的四弟,是他恳求拓跋信保了你,不过拓跋信那老家伙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大哥,我担心你命不久矣啊。”
  杨玳脸色微变,除了疑惑还隐隐有一丝惊惧,但他很快便收敛了这意外之色,只问道:“三弟如今得到王位,心里想必很得意?”
  这话简直是明知故问,杨玦只哼笑一声,似乎懒得回答,却听他话锋一转,厉声问道:“你把左骁卫的兵权交出去了?”
  杨玦一怔,很快便道:“十六卫本就是护卫御驾之用,交还给禁军方是正理。”
  杨玳冷笑:“好个正理,父亲为了培养这支卫队费了多少心血,这几十年建安城只知左骁卫,不知羽林卫,你一继位就把这兵权拱手送人,真是大方。”
  杨玦自是心虚,却仍嘴硬道:“我们做臣子的,在都城中拥兵做什么,不好好报效朝廷,难道要造反么?”
  杨玳又笑:“蠢货,这建安城中多少王侯,在朝堂上连个插话的余地都没有,为何只有穆王府独掌权柄多年,还不就是因为我们手中的军权。你继位之后,想必东胡人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西北军已与穆王府毫无瓜葛,而这仅剩的左骁卫也没了,杨玦,你现在除了依附世族和雍王,还有什么可以自保?”
  他说的话杨玦一个字都无法反驳,他有些恼怒地道:“你少装腔作势,先前不就是因为你手里握着军权,不把皇上和大伯父放在眼里,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你想让我步你的后尘,做梦!我如今可是皇室宗族里大伯父最得意的子侄,我表姐贵为皇妃,在宫中圣眷正浓,皇上和大伯父已许我将来继任宗族的族长之位。”他猛地挺起胸膛,“父亲在时,也不曾担任宗族的族长,我却做到了。”
  他已经受够了兄长那讥讽的语调,他受不了被他看不起,便有些急切地想用这件事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杨玳果然不笑了,他看向弟弟的眼神有些怜悯:“皇室宗族的族长,这么一个虚职就让你满足了么?杨解连个司空都没有封你么,那么仆射、大都督之流,也没有么?”眼看杨玦的脸色越来越僵,他叹了口气,“三弟,你这王爷当得可真清闲。”
  “住口!”杨玦被他戳到痛处,暴怒起来,“你现在已被废作庶人,还是个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品评我的事。我如今贵为亲王,得皇上亲赐,出行可用十二驾的车辇,金砾妆梁,玉帛铺地,府院中有千人供我驱使,百十名美娇娥相伴左右。杨玳,你也当了几年的王爷,可曾体会过这些人间之乐吗?”
  杨玳怔怔看着他,忽然纵声大笑:“原来这就是你的人间之乐,那永平街上的商贾们虽然出身低贱,可一个个腰缠万贯,你享有的一切还未必比得上他们。”他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铁栏,向弟弟怒喝道,“身为父亲的儿子,你手握着穆王的权位,竟只满足于金迷纸醉,在女人身上虚度光阴。父亲在时,他每睁开眼便能看见这天下,而你呢,你只能看见你那座精雕玉琢的小王府,跟一个寻常的富家翁有什么差别!”
  杨玦像是被他的训斥惊呆了,竟没有辩白的余地,只是怔怔看着他。
  杨玳静了静,又幽幽叹了口气道:“老三,我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就是你母亲的忌辰了吧,你身为人子,如今只知道贪图享乐,连你母亲的枉死都不肯追究么?”


第29章 烈风
  屋顶“啪嗒”一声漏了水滴下来,溅在脏污的石板上,牢狱中一时静得怕人,杨玦的声音猛然响起:“你说什么,我母亲怎么会是枉死?”
  “原来三弟还不知情,”杨玳挑起眉毛,很讶异似的,“难不成你还以为卢王妃是染病去世的么?”
  杨玦愣住了,他在两岁时丧母,记忆中对母亲的印象很是淡薄,只恍惚记得有一日厅堂中挂满了白绫,似乎便是母亲的丧礼。穆王府的三位王妃都是因病早逝,甚至有人传言,说是穆王八字太硬,有克妻之嫌,所以杨玦也从未觉得母亲的去世有什么蹊跷,可听杨玳这么一说,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发冷,明知这人多半不安好心,可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与他的激动神色相比,杨玳显得很是冷静,他点了点头:“三弟那时尚还年幼,怪不得对此事知晓得不甚清楚,”他眼皮一抬,唇角勾起一抹微薄的笑意,“永康五年九月,拓跋信在西北意图发动叛乱,举国震惊,无涯宰相亲自前往河西招抚。三个月后,有消息传出,说拓跋信愿将独生女儿嫁入皇族,重新归顺大昭。其后两个月内,卢王妃得了急病离世,再之后又过了两个月,拓跋信的女儿便嫁入了穆王府,成为穆王府正妃。”
  他说完这些,略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三弟,你不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过凑巧了么?”
  这话中隐含的深意让人心惊,杨玦只觉脑中乱作一团,他沉默良久,咬着牙恨声笑了:“怎么,你是想说,有人为了促成穆王府与拓跋家的联姻,毒害了我的母亲,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心里也猜到了吧,”杨玳怜悯地看着他,“除了父亲,谁能这样无知无觉地让卢王妃死于病逝。”
  “你胡说!”杨玦终于咆哮起来,“父王与我母亲恩爱甚笃,后苑中还有他为母亲所筑的思妻台,他绝不会……绝不会……”
  “或许父亲确实很喜爱卢王妃吧,”杨玳轻声冷笑,“可对于父亲那样的人来说,女人的性命哪里比得上功名权位。那个时候,皇室中诸多亲王皇子,谁不想娶了拓跋信的女儿,把东胡势力牢牢握在手心里。你应该懂父亲的脾气,他不会甘心过被自己的兄弟们踩在头上的日子,而拓跋信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给别人做侧室。所以,那时横在父亲和权位之间的东西就只有一件,穆王府的正妃之位。”
  他提起父亲所做的这件不堪往事,倒是丝毫不见尴尬,他十分自在地背着手道:“说起来,父亲做的事也不能称之为错,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看向铁门外的弟弟,“只是这件事于三弟你来说,可能就是别样滋味了吧。”
  杨玦两眼通红地瞪着他,他似怒似笑:“杨玳,你信口雌黄说这些,难道以为我会相信?你不过是想让我心智大乱,从此怨恨父亲,仇视东胡而已。我若真是听信你,像你一样做些自寻死路的事,恐怕才是遂了你的心意。”
  “三弟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毕竟当年给卢王妃诊治的那位太医早已去世,而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连同你那乳母也俱被灭口,这是死无对证的事。”杨玳无声地笑了笑,“不过硬要查证,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循。我若是你,就去翻翻府中库院陈年的账簿,看卢王妃病时那两个月里,药房中是否以父亲的私印调用过乌头、砒霜等物。”
  他说的这几句话有条有理,听得杨玦心里愈发动摇,他想要否认,想要把兄长从牢房里拎出来,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脸,让他承认这一切皆是谎言。他的手握在铁牢锈迹斑斑的栅栏上,无意识地把那栅栏捏得咯咯作响。
  仿佛感知到他心里的激荡,杨玳抬起眼睛看他,又轻笑了一声:“再说,你仇视东胡还需要我来挑拨么?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要杀了我这个东胡血的大哥吧。还有我们的四弟,他的母亲当年取代了你的母亲,你猜,他将来会不会取代你?”
  建安城南面有一座御马园,传闻太宗皇帝攻破前朝都城之前,曾在此处沿河饮马,感叹这里水草肥美,等到他坐了天下,便下旨圈起这片草场做皇家养马之用。其后一百余年这座御马园依然繁盛如昔,园中马厩里豢养的是各处献给皇帝的骏马,而建安城中诸多王侯也会把爱马送到此处,享用这里丰盛的水草。
  往常除了秋狩、冬狩两季,这园中极少有王公贵族涉足,可这日却是车马粼粼,竟有大批车队来到了园门外。御马监的领头管事余良慌忙迎出去,抬头便瞧见车队中有一辆华贵的八驾车辇,如今都城里得赐八驾车辇的王侯屈指可数,所以他虽未看到旗号,却已猜出是何人驾临了。
  果然,车队停下之后,立刻有侍卫上前,侧跪在车门外,其余人则站立到车门两边。而后车门打开,一只绣着暗金夔龙纹的靴子踩到那侍卫背上,而后那人才缓缓探出脸,扶了随从的胳膊下了车。
  余良立刻带着其余管事拥上前跪下道:“卑职叩见穆王爷。”
  这位年轻的穆王殿下似乎心情不佳,只从鼻子里模糊地“嗯”了一声,他身后跟着的是王府长史何衍,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向他们道:“几位请起,今日没什么事,王爷来瞧瞧前些时候送来的极西骏马,预备挑几匹好的供秋狩时驱使。”
  管事们立刻反应了过来,那十几匹马还是两个月前拓跋公从河西带来赠予穆王的,每一匹都是血统名贵,一直好好地养在御马园里,还不曾给这位王爷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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