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跟他唠叨那么多做什么,”门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话之人缓步走进门来,冷冷笑道,“大哥的走狗,还是那样难缠。”
“三公子,”祁连阳看向他,有些惊怒地道,“你当日在老王爷病榻前失仪,联同外臣图谋不轨,获罪流放,怎可擅自回京。”
杨玦依旧冷笑:“你一个下贱仆从,也敢编排我的罪名,来人,把这目中无人的下人舌头割了!”
他话音刚落,就立刻有兵士上前,祁连阳手中执刀,固执地挡在殿前。他十分骁勇,几名羽林卫都擒不住他,直到陈言一箭射伤他右臂,这才使他长刀脱手,终于被擒。
就在杨玦连声喝着要割了他的舌头时,大殿的门被缓缓拉开了,杨玳披着一件外袍,慢慢走了出来。
祁连阳有些紧张地喊了他一声:“主子。”
杨玳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掠过杨玦身后的谢鏖,陈言,宗正寺卿等人,最后才回到了杨玦身上:“三弟,你带这么多人来,想做什么?”
杨玦轻轻笑了笑,他凑近兄长,低声道:“大哥看到我活着,应该很吃惊吧,我在并州的府邸被烧了,妻子和岳丈都被烧死了。大哥的人马追杀了我一路,我几乎是像条狗一样疲于奔命,若不是雍王殿下召我回京,我现在怕是成了孤魂野鬼了呢。”
杨玳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若非三弟今日提起,我还不知你家人在并州遇害,这样大的事推到自己哥哥头上,不好吧?再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派人追杀你,不知可有证据。三弟,诽谤皇室宗亲可是重罪,你应当知道。”
杨玦与这位兄长对视良久,终于狠狠调开视线,他咬着牙冷笑起来:“是啊,你向来缜密又狠辣,我当然抓不住你的把柄。”他顿了顿,又忽然道,“不过大哥,我们此番来并不是来问你杀人之罪,而是问你大逆之罪。”
杨玳心中一凛,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他冷笑道:“不知我犯了什么大逆之罪。”
“大昭律法明明白白写了,在府中行巫蛊厌胜之术,斩,立决!”杨玦一字一句地道。
“巫蛊”一词几乎是历代贵族公卿们谈之色变的话题,上至皇子,下至群臣,只要被牵扯到这个罪名,最后多半是落得身首异处。先帝宫中后妃曾以巫魇之术争宠,一朝败露,获罪处死的宫人近千余,最后更是连累亲族,流亡千里,家破人亡。
第22章 易主
杨玳听了这话,连连咳嗽,他边咳边笑:“三弟,你空口白牙,就给我安上这样的罪名,未免可笑。”
“大哥难道不认识卜云子么?据说这个游方术士,在建安一带名气很大,前些时候受邀来了穆王府上,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杨玳别过脸,似乎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从未听说过此人。”
杨玦冷哼一声,向身后的宗正寺卿递了个眼色,宗正寺卿秦元立刻上前一步,将一卷卷宗递了过来:“穆王殿下,卜云子昨夜刚被收押,他居所内除了施法之物还有数件古玩奇珍,据此人招供,这些都是穆王您赏赐给他的。大理寺听说此案涉及到王爷,才又移交给了宗正寺……”
杨玳脸色微变,似有犹疑。
“大哥想必很吃惊吧,为何此人还活着,他明明已被你下令杀死了啊,”杨玦凑近了他,慢慢道,“你向来谨慎,怎会忘了他是个术士,除了巫蛊,还通晓诈死之术。”
“无稽之谈!”杨玳咬着牙冷笑,“你们从哪寻来一个江湖骗子,就想诬告于我。既然要对质,那便一起入宫,到皇上面前,自有分晓。”
许久不言语的谢鏖终于道:“皇上近些时候得了怪疾,前几日还只是微恙,这些天愈发严重,说是头疼欲裂,根本不能起身。”
杨玳冷冷看着他:“我怎么没听说此事。”
“大哥何必再装模作样,皇上的怪疾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那卜云子奉你之命祝诅的人,不就是皇上吗!”
杨玳只觉眼前一黑,他怒极反笑:“你说什么?”
谢鏖却又上前一步:“那术士已全盘交代了,听说王府中还藏有巫偶等物,写了陛下的生辰八字在上面,王爷是否清白,我们一搜便知。”
他们既然要搜查,想必已有人伪造了此物藏在府中,杨玳怎会不明白。这些人围拢过来,看他的眼神已如同猎人看待踩入陷阱的野兽,冰冷而胸有成竹。
“我堂堂穆王府,难道是你们想搜就搜的么!”杨玳冷声喝道。
只听金铁轻响,是身着戎装的陈言走上前来,他一手扶在腰间刀柄上,低声道:“王爷,末将奉了皇命,带羽林卫来此,还希望王爷给末将几分薄面,否则逼得我等硬闯,怕是彼此都要失了颜面。”
他这是冠冕堂皇的胁迫,杨玳咬了咬牙,他在病卧之中被围困到现在,已有些支撑不住了,他低低笑着,退后了两步:“好……”
“慢着!”一旁的祁连阳忽然昂起头道,“卜云子是我请来的,是我请他行巫蛊之术,一切事情王爷皆不知晓,你们尽管带我去堂下与他对质便是!”
“祁连!”杨玳骤然变色,厉声喊道。
“主子,”祁连阳向他笑了笑,面容却十分悲伤,“属下对不住你,给你惹了大祸。”
他这话中之意,显然是说自己办事不利,连累了主子,杨玳听了,不由得心中大痛。
然而其余众人皆迟疑了起来,他们大张旗鼓来此,显然不只是为了拿下穆王的一个奴仆。这场争斗已是有进无退,你死我活,谁也不愿这样轻易地退去。
只听一声冷笑,却是杨玦发出,他阴阳怪气地道:“好啊,大哥养的好狗,真是忠心耿耿。”说着,抓过侍从腰间长刀,扬手便拔出了刀鞘。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杨玳睚呲欲裂,他惊道:“住手!”
然而来不及了,杨玦手中的刀刃已尽没入祁连阳胸前,杨玳疯了一样扑上去,接住了侍从倒下的身躯。祁连阳口鼻中都溢出鲜血,他气息微弱地看着杨玳,艰难地道:“主子,往后……不能护你了……”
他明亮的瞳孔终于灰败了下去,杨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被抽空了。他没有哀嚎,也没有流泪,只是胸腔痛得厉害,让他整个人都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小的时候,看着巴勒被父亲下令杀死,也是这样的痛苦。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再不会体会到这种苦痛,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最终什么都保不住。
杨玦低头看向长兄,终于狠声笑了出来:“原来大哥你也会为别人露出这种痛苦之色啊,我不过杀了你的走狗,你就这样难过,可曾想过当年你就是这样杀了我的亲舅舅!”
杨玳忽然抬起头来,他眸色血红,其中杀意让杨玦不寒而栗。他稍稍一怔,很快就收敛了怯色:“大哥,你若是心中有什么不甘或是怨恨,就留着到宗正寺的大狱里好好品味吧,这穆王之位,你终要还给我了。”
杨玳唇角动了动,竟咬着牙笑了:“老三,你可真蠢,你怎么就不想想,杨解和杨燧为何要帮你从我手中夺位,他们不过是觉得你是个好操控的傀儡罢了,从今往后,穆王府是要毁在你手里了。”
他这样对皇帝和雍王直呼名讳,已是大逆不道,然而杨玦却没有顾得上理论这些,他被这话重重地刺痛了,恼怒地向左右喝道:“把他带下去。”
“府中搜出了诅咒皇上的巫偶?”卫长轩显然是吃了一惊,“杨玳诅咒皇帝做什么,他素来对皇帝倨傲不恭,我看皇帝对他是又恨又怕,要诅咒也是皇帝诅咒他吧。”
方明摇头摆手地示意他小点声:“我也是从前院听来的,从昨天开始府里就乱成了一团,抓了好些人走。现在三公子回来了,虽然还未受封,但看样子是要由他来继承王位了。”
“反正谁当穆王都跟我没关系,”卫长轩摇了摇头,“三公子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竟能除了杨玳,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方明挠了挠头,似乎也发现了王位更迭跟自己关系不大,他看向屋子的方向:“公子还没起身吗?”
“嗯,让他多睡一会,”卫长轩迟疑了一下,“他昨晚又做噩梦了。”
自那日之后,杨琰偶尔还是会在噩梦中被惊醒,卫长轩都默默看在了眼里。他从没开口问过杨琰那噩梦的内容,可他知道大部分都跟自己有关,因为杨琰醒了之后会轻轻地伸手来摸他的脸,似乎在确认他是否活着。
午后,窗外扑啦啦响起翅膀扇动的声响,杨琰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互听一个清润的声音隔着窗响起道:“这院里的鸽子喂养得真好。”
“不过是闲散飞来的,随意喂养着罢了。”
“先前收到传书,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窗外的人顿了顿,“公子两年前不肯离开府中,就是料想到有一天能拿到这样的把柄么?”
杨琰轻叹道:“但凡人有所恐惧便有弱点,大哥心中对我恐惧,倘若我离开,他永不会出这样的差错,”他低头,轻轻摸着案上那架旧箜篌,“我只是在时机恰好时,重新勾起他心头的恐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