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几个管事像挟持一般把杨琰带走,方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直觉那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家宴,偏偏卫长轩又不在。他没有飞檐走壁的身手,只能在外府院门边徘徊了许久,这才寻了个没人的时机跑了出去。
这家宴设在内府一处花厅内,杨琰许久不曾踏足内院,脚下走得有几分犹豫,等兜兜转转到了摆宴处,便听管事的向内道:“四公子到了。”
“四弟来了,快入席吧。”杨玳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招呼了他一声。
杨琰摸索着坐下,微笑着问道:“今天什么日子,大哥还特意设了宴。”
“普通家宴而已。”杨玳向左右道,“去给四公子布菜。”
杨琰只闻一股脂粉香扑面而来,便知道来为他布菜的是侍女之流,他微微偏过脸,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忘了四弟闻不得脂粉气。”杨玳低低笑了一声,“换个人去吧。”
杨琰听见身畔脚步声响,当真换了个人来到近前,那人身上虽无脂粉气,却另有一种类似草药的奇异气味。
“四公子,先进一口热汤暖暖脾胃吧。”那人声音暗哑,不知怎的,听得人有些神魂恍惚。
杨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人便端了汤碗递到他唇边,那汤有一股异香,直窜鼻腔,惊得他向后一仰,几乎摔了下去。
而后四周低语的人声,盘盏碰撞的声响,还有廊下鸟雀的叫声都渐渐远去。他恍惚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静谧的庆安堂配殿里,空气中是熟悉的药味,有个声音向他道:“来,到父王这来。”
他跌跌撞撞在黑暗中抓紧了那双手,那是父亲的手,还有父亲低声的呢喃:“你什么都不要争……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而后,握着自己的双手瞬间紧得如同钢箍,“接下来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跟外人说。”
父亲后来说了什么?他脑中一直回响着这句话,震得他的头都快要裂开了,他不得不紧紧咬住自己的手指,却仍旧浑身发抖:“父王……父王……”
耳边一直有个人沙哑地道:“你再想想,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父王……”杨琰痛苦地捂住头,再说不出其他的字来。
耳边那沙哑的声音微微一叹,忽然,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那是卫长轩的声音,杨琰慌乱地想站起来,却脚下发软,跪到了地上。
“那是你很亲近的人吧,如果你再不说实话,他就要死了。”那声音如同鬼魅,一丝一缕地钻入了杨琰耳朵里。
“卫长轩……”杨琰在地上四处摸索,似乎想辨清身在何处。
“也奚,救救我!快救救我啊!”卫长轩的声音声嘶力竭似的,几乎都有些变调。
杨琰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这一咳撕心裂肺,唇边很快溢出几点殷红,而后便晕了过去。
花厅内此时空空荡荡,除了昏迷的杨琰,便只有杨玳和那穿着黑衣的方士,方士在杨琰鼻息下微微一探:“不碍事,只是晕了过去。”他摇头道,“连着对他动用了两种秘术,寻常人的身体自是熬不住。”
杨玳冷笑道:“你先前不是说你的这门秘术,便是死人也可开口吐出真话,怎么折腾了这么半天,他还是没有吐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王爷莫怪,”那方士躬了躬身,“常人被秘术所魇,根本不知道周遭是幻是真,往往轻而易举便能吐出心头秘辛。除非有意志极为坚定之人,方能识破此道,这位公子看起来倒不像,说不定只是心中并未藏私而已。”
杨玳连连摇头:“等他醒了,再试一次便知。”
“王爷,”方士期期艾艾地道,“此术虽不会伤害身体,可对心神大有害处,多试几次怕是会致人疯癫。”
杨玳摆了摆手,刚要说话,却听屋外有人道:“王爷,雍王府大管事刘益求见,说是带了雍王殿下的口信来。”
“雍王找我做什么?”杨玳略有些狐疑,他咳嗽一声,“请他到偏厅稍后。”
等他换了身衣服,来到偏厅时,那位刘管事显然已等候多时,他身后跟着两名仆从,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个锦盒,三人俱是恭恭敬敬,见了他,慌忙上来见礼。
“管事大人,不知大伯父有什么话要带给本王?”杨玳靠在椅子上,神色悠闲地问道。
刘益满脸陪笑地道:“小人受我家王爷吩咐,说穆王府四公子诞辰将至,特命小人备了薄礼送来。”说着,便拿过那锦盒,递了过来。
杨玳似笑非笑地道:“大伯父年纪大了,怕是记岔了吧,四弟的生辰还在下月。”
刘益面露窘迫,咳嗽了一声道:“我家王爷年岁渐长,记性不比当年,想必是记岔了。”他又笑道,“不过下月倒也快了,这贺礼也不算太早。”
“如此,那本王替四弟谢过了。”杨玳说完,示意左右接过,转眼时却见这位管事仍没有告辞之意,不由挑起眉毛。
刘益又讪笑道:“不瞒王爷,我家王爷说好些年没见着四公子了,心里很是惦记。特让我这次来瞧瞧公子,倘若小的回去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怕是要被王爷责骂呢!”
杨玳从起先便看出他来意,此刻便故意笑道:“真是不巧,我今日与四弟在内室宴饮,四弟他酒量浅,多喝了几杯,还在睡着呢。”
“这……”刘益怔了怔,露出几分愁色来,“我家王爷今日提起四公子,还感叹了良久,说他年纪幼小,眼睛又看不见,实在命苦。又说不知他这些年长高了几分,是胖是瘦,若不是我等劝着,只怕王爷已亲自来了府上。”
杨玳看他说到这里,轻笑一声道:“既然雍王殿下如此惦记,我让下人扶四弟来便是。”说着,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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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小卫是攻,然而对于一篇将近8W字还没有亲亲过的文来说,攻受也没那么重要了吧…………23333
第20章 初吻
没过一会,杨琰就被仆从们从内室抬到了前厅,他双目微闭,显然还未清醒,便被安置在了一旁的耳房中。
刘益也被请进了耳房之中,他抬眼向杨琰略一打量,只见这小公子细皮嫩肉,看起来并未受过什么罪,他脸色微红,身上隐约有些酒味,好像真的只是喝醉了。
杨玳倒不曾跟他们进来,耳房内再无别人,刘益自言自语道:“公子已长这么高了,倒是愈发像先王妃呢。”他顿了顿,又道,“这样热的天,喝了酒怎么不发汗,该不是病了吧?”说着,便伸手去探杨琰的背心。
他是在王府中浸淫多年的老管事,只这么一看一摸便察觉,这小公子倒不像被苛待过的样子,他轻叹了口气,待出来时,已换了一副笑面孔。
“四公子瞧着比原先强健了许多,待小人回去转告我家王爷,他老人家必是极高兴的。”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家王爷总是说,四公子身子不好,整日闷在府里,只怕会闷出病来,怎么这两年好像都不见出过府。”
“四弟他身有残疾,父王在时,也没让他出过几次府。”杨玳说完,温和一笑,“我对这个幼弟最是放心不下,这才把他留在身边,只求安心而已。”
刘益微微一怔,才笑道:“原来如此,素日听闻长兄如父,穆王可为表率,小人这便回去复命了。”
杨玳笑了笑:“大伯父身子不好,还要替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宗室子弟操心,请大管事替我向他告个罪。等过些时日,我再和四弟亲自登门去看望他老人家。”
待送走了他们,杨玳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低声冷笑道:“整整两三年,雍王都不曾想起这四弟,怎么偏偏今天惦记起来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祁连阳听他这么说,不由得道:“雍王殿下自从去年祭天大典之后便少有来往,今日来得确实蹊跷。”他说完,又问道,“方才那卜云子为四公子施术,可问出了什么?”
杨玳阴翳地摇了摇头,他低声苦笑:“有些时候,我都怀疑是自己多心,如若不然,怎会两年之久,四弟都一点形迹不露,难道父王真的什么都没说?”他这话像是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又低声道,“那术士不能留了。”
祁连阳忙道:“属下明白。”
杨玳望着桌上锦盒,又喃喃道:“陈家入京领兵,雍王又刻意来寻我的短处,此事绝非偶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喝道,“祁连。”
祁连阳应声走上前:“主子有何吩咐?”
“让并州那边动手!”
祁连阳微微一惊:“是,”他有些犹豫地道,“三公子是您的亲兄弟,就……真的不顾忌了吗?”
杨玳冷笑了一声:“当年他买凶在安阳杀我时,也不见得曾有所顾忌。”
杨琰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他听见父亲低沉的嘱托,卫长轩的惨叫,还有很多人在耳边激烈的争执,到最后只有一声声短促的啜泣,他仔细辨认了一番,好像是方明的声音。
他微微睁开眼睛,只听方明收住了哭声,喊道:“公子,你终于醒了!”
杨琰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觉得口中又辣又苦,他连连咳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