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身不干净,心里也没有几个是干净的。你来了之后,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明白了原来我也这么纯洁过,眼睛里有光过。”
九清抬眼看向华淇:“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这些年一定很痛苦。你不知道你的眼睛里到底装了什么,有时只是那么一瞬,你的眼神会让我不寒而栗,你笑了,眼睛却没有神。你会的这身功夫,到底将多少人送进黄泉,你这双手,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你的正义,你的底线,还在吗?”
他抚上华淇的面具:“你戴的这副面具,是想把自己藏得多深?”
华淇默默听着,却在最后将话题引开。他笑道:“九清哥,天色不早了,你该去睡了。”
九清怔了一瞬,复叹息道:“好。”
华淇将九清送回房,确定他睡着后便出了客栈,直奔知府。
许不凡没想到自己身为堂堂知府,竟被人直接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提了出来,刚想发作,便看见大当家坐在自己床边,那股气势瞬间灭得不能再灭了。
“大当家?”许不凡魂全拉回来了。
“说,为什么官兵会在镖局门口?”
许不凡听华淇语气不善,知道他心情不好,此时若不老实交代,估计他就交代在这了:“是于澜清,于澜清以正国侯的身份调遣官兵,我这知府在他侯爷面前能说什么?只能看他带兵围了镖局,不过你放心,我派人打探过了,他没把兄弟们怎么样。”
华淇淡淡嗯了一声,不打一声招呼便又咻咻咻离去,许不凡一个战栗,砸吧两下嘴默默缩回被窝里继续美梦。
于澜清站在后院池边的凉亭里,难得的是个晴夜,月色撩人,月光携远山临近水,波光粼粼,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也暴露了身后之人的到来。
“我还以为你还要迟些才来。”于澜清勾起一抹笑,“你武功到底多高?我在这附近安排了这么多人,竟没一个发现你的。”
“哪些人?那些死人么?”
于澜清猛地转头,华淇手上那件滴血的利器赫然入眼。
到底是有多快能让二十多人连声都没发出便命归黄泉,这人是有多狠绝才能在杀了几十人后仍是面不改色?或许当初和这人交易就是最大的错误,披着羊皮的狼从来不会在猎物到手之前龇牙,除非被踩着了尾巴。
然而他已经被引上了独木桥,背后抵着尖刀,进退维谷。
“他们呢?”华淇沉声问。
于澜清疾步上前,揪起华淇的前襟,以最男人的方式挥拳打在了华淇的面具上,赤着眼吼道:“几十人!你居然全杀了!”
“咔擦”一声,面具尽碎。
“是你先威胁我的!你把我的人还回来。”华淇与他对视,“少一根毫毛我就把外面的人全杀了!”
九清问过他,他的底线。他要的不多,这么多年,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他罪大恶极,却只要一点,只要他在乎的人能平安。
他早年建了镖局,是这些兄弟心甘情愿跟在他这么一个少年人身边,是他们撑起了整个镖局,镖局里的兄弟无一例外都是他的亲人,他从未透露过自己是魔教教主,魔教中人也极少知道他是华弧镖局的大当家,他尽力将镖局排除于正邪两派之外,毕竟知道得越少,命就越厚。
然而于澜清竟然围了镖局,仿佛捏住了蛇的七寸,再温和的蛇也会反抗,何况是条残暴的毒蛇?
“他们安然无恙。”于澜清咬牙道,“就关在衙门里,好吃好喝招待着。”
华淇一颗心终是落地了,他笑开,将染了血的手戏谑的往于澜清脸上滑过,留下一道血痕:“谢了!”
话毕便挣脱于澜清,迅速没了身影。
于澜清沉痛的闭上眼,将拳握至指尖发白,掌心传来的疼痛也不及他现在心中之愤的千分之一。视他人的命如草木随意践踏,那些官兵就没有亲人么?若不是因为火麒麟,他定将此人千刀万剐!
李忡睿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来,急问:“堂主,人呢?”
“走了。”于澜清紧蹙着眉道,“好好把那些人埋葬,给他们的亲人寄些银子吧。”
“埋什么?”
“什么埋什么,那么多死人随地走都能踩到,你没看见么!”
“恕属下眼拙,真看不见。”李忡睿也懵了,“我方才被人引到了外边,回来时路过后院茅房,结果发现那里堆着一群人,足足二十多个人,全绑在茅坑那,臭得哭爹喊娘的,我刚把他们给解出来就过来了。”
于澜清感觉一道雷劈在了他头上:“你是说没人死?”
李忡睿诚实的点点头。
再一道雷劈向于澜清,庆幸之余又气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低骂道:“他娘的!孙子!”
这回换李忡睿惊了,他孩童时期便跟在于澜清身边,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听到于澜清说脏话。
第48章 第 48 章
当华淇赶到衙门时,酒臭味扑面而来,吃剩的鸡骨头,喝光的酒坛子遍地,衙兵的床被占了个尽,横七竖八躺着镖局的人和衙兵,老远就听见几十人起伏的呼噜声,简直响破天际。
说是关在这做俘虏,你有见过俘虏和看守猜码喝酒唱歌睡觉的吗?
华淇黑着脸找了找,一脚踹上木七的小腿,那厮哀嚎着醒了,愤愤骂道:“谁打扰老子睡觉!”
“你老子来叫你起床。”华淇拎他起来,“怎么,还想打老子不成?”
木七看到了大当家的脸,总觉得有些怪,但环境昏暗,也没太注意,只知道是大当家来了,瞬间怂:“大……大当家?我错了我错了……不是,大当家你怎么回来了?”
“镖局都让人给围了我不回来我还是大当家吗?”
“围了?”木七瞬间醒了,“谁这么大胆,我带兄弟们把他打得娘都不认识!”
“行了吧你,一伙人混在一起花天酒地,被人蒙了都不知道。冯李景呢?”
“小当家前些日子带沈影去探亲了,还没回来。”
合着这几天群龙无首呢?虽然他这个首一直不在……
“探亲?”华淇问。
“嗯。”木七打了个哈欠,“之前一直在找沈影的亲人,前阵子有些眉目,就带着沈影过去了。”
“行吧。”华淇捏了捏眉心,身体各处开始隐隐作痛,“回来了告诉他我回来过了。”
木七眨眨眼,颇有些为难道:“大当家……上次新年都没见着您,我有个请求……”
“什么?”
痛感越来越强了。
“我读书不多,媳妇生了娃,想给他取个名字……”
“孩子都几个月大了,还没取名么?”
“这不是等大当家的取嘛……”
华淇现在头疼欲裂,哪还想得什么好名字,但看着木七那期待的眼神又不好拒绝,想了想,道:“儿子,元月出生,名满轩,字甫怎么样?好事福临,家园美满,聪颖过人,俊美不凡。”
“好好好!木满轩,就木满轩!”木七一惊一乍,将周围几人吵得嘟囔起来,他赶忙压低了声音,语气里依然透着不可言说的激动,“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感谢大当家,回去我就跟我媳妇说去!”
华淇勉强扯起一个笑容,若不是周围一片黑,木七必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一跳。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这个时候。
“天亮后记得叫弟兄们回去,别整天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干什么,我要是看到金库少进那么一分钱你们就给我滚蛋回家知道吗?”华淇道。
木七急忙点头,今儿也是赶巧了,衙门的弟兄请镖局里的人喝酒,本想着大当家半年都不见一面,小当家又不在,放肆一晚上也没什么,哪知大当家回来了,还捉了个现行。
“还有,明天你亲自去河苑客栈接一个叫九清的人,道明你的来历,将他带回镖局安顿好,好生照顾着……若他不肯跟你回去,也要派人保护好他,等我回去,知道吗?”华淇蹙进了眉头,攥在身后的手将掌心压出了几道血痕。
“明白。”木七回。
岐山坑的雪已经化了,月光从山顶的洞口倾泻而下,映在小溪上,流水比冬日还要急些,静谧的环境里只回响着叮咚水声。
一人粗重的呼吸声出现,随之而来是他淌过小溪的哗啦声,沉重的脚步碾碎了落在地上的枯枝。
华淇拖着浸湿的裤脚,摇晃着进了草屋。
木床响起磨耳的吱呀声,仿佛垂暮之人的叹息。华淇捂着头低声□□,恍惚间看到黑白无常提着索命的铁链叮当向他走来,冰冷的铁链缠上他的脖颈,慢慢夺走他赖以生存的空气。他吼叫着坐起来,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挥掌,一击接一击,那明明站着可怖的白无常,为什么他还能伸着奇长的舌头对他诡异的笑?
黑无常将砍刀扎进他的后背,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华淇一声哽咽,转身打向木床,顷刻木床便分崩离析。
依然打不到,铁链渐渐缠至全身,砍刀将他弄得遍体鳞伤,最后一丝意志,轻易抽走了。
“请问,你是九清么?”
木七跑遍了整个客栈,就角落这间屋没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