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全默然。
萧士明第二日清早欲到隆毓门前请安时,发现皇帝出了门。“微服考察?”萧士明淡淡一笑,这位主子还真是任性呢。
初春时光,乾州景致大好。隆毓天不亮就拎起了令月全出外溜达。
时辰尚早,街市上看不到几个人。二人晃荡了半个时辰,才听到一处似有琅琅读书声。隆毓起了兴致,要寻去看。然而这地方虽然听着近在眼前,倒是找了许久还没发现。令月全只好翻身上檐,探得了详细方位后,又下来找隆毓一起。两人走了七弯八拐的许多小道,读书声渐大。抬头一看,一个无名无字的牌坊,后面是一道半开的门。令月全于是上前叩门,不一会,一书童样子的小生前来。
“二位有何事?”
“这里是何处?”隆毓问到。
“公子,这里是乾州知名的私学。您可是想要报读?”小生应道。
“正是,久闻大名。”隆毓想也不想就回答。
“二位可有户牒?”小生礼貌作揖。
令月全掏出赵兆京备好的二人户牒。递给隆毓。
隆毓一看,心里气极。这赵兆京真是没文化,这取的是什么名字。
当下又不能发作,只好递上户牒,咬牙说,“在下王贵。”
令月全忍笑,递上自己那份,“在下赵富。”
小生看了看,引手向前,道,“请随我来。”
两人便跟着小生进了书院。天才蒙亮,这里已经齐聚了不少少年书生。
“先生,这两位想入读书院。”小生引了二人到书院先生跟前。
先生抬了下眼,问道“二位为何想入读呢?”
“在下原本京城人士,家父因遭人陷害被贬谪到此,因此家道中落。在下心有不甘,想考取功名,重振家族名誉。”令月全拱手道。
隆毓抛了个眼神给他,那意思是,“想不到你扯谎这么厉害。”
先生又看了看隆毓。隆毓便有点哑口,便道,“我和他一样,一样。”
先生不禁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因陆案被罢被免的朝堂官员确实多不胜数啊。”
令月全听了这话,赶紧朝隆毓脸上看,见他神情并无异样。
“二位如有心,今日便在这学吧,你们寻个位子坐着便是。”先生往学堂那一指。
“就这样?不用考试,也不用学费?”令月全觉得奇怪。
说话间先生已经离了座,走远。
“我们这私学不用学费,也不用考试。但凡想读书的,凭着乾州户牒都可入读。”那书童解释道。
“这可奇了。这私学是何人办的,竟然不收学费,光做善事?”令月全道。回头一看,隆毓已经在四五人中间坐了下来。
这四五个书生正在争辩,辩的乃是朝堂大事。令月全听了两句,心下颤然。怪不得这书院在这难寻的地方,这里的书生胆子忒大。
“当今官制,丞相之权过重,且无人监察,长此以往恐怕会生僭越之心。”说这话的是一面容清秀的白衣书生。话音刚落,隆毓便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在下王贵,你叫什么?”隆毓问地很直接。那白衣书生一愣,“在下言越川,幸会。”
“你敢说这话?公开批评朝廷建制?”隆毓挑眉。
“公子,我们出了此地就绝不议政,这是学堂规矩,如有违背,不但会被退学,还会被纠送官府。也就是每日这一个时辰,过了也绝不再言。”言越川看隆毓面生,解释道。
“有意思。那你说该怎么改?”
“在下认为,丞相之权当一分为三,互相牵制。当设一中枢部门,代理丞相如今过度理政之职能。”这言越川说来条理清楚,显是思虑已久。
隆毓微笑不言。打了个“请”的手势,请这四五人继续争论,自己退了出来。
乾州乾州,竟然有此等地方。
“赵富”,隆毓对着令月全唤到。令月全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公子请吩咐”。
“去打听下这私学来历,你不是挺会编排故事”。
“是。”令月全怕隆毓记挂先前他编排的身份,马上应了下来。
要论结交人的能力,令月全还是一流的。书院里走一番,就和一管账先生聊了起来。
“这书院说小不小,又这么多学生,免费教学,这么大手笔,是哪来的?”
“公子,这私学每年都会从官府收到一万两白银的教学费用,是哪来的,在下就不知道了。”管账先生如实作答。
令月全大惊,心想萧士明竟然敢瞒着上头每年花银1万两。一转身,隆毓已经在身后。
这话显然是给隆毓听见了。隆毓很是高兴,这趟行程本就是来找茬把萧士明给办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令月全不禁开始担忧萧士明的脑袋,这个他朋友卢远山相当崇拜的人物。
“二位想知道这私学来历?”一把清脆的声音。
方才的白衣书生言越川不知何时已经在二人身后。
“这么说,你知道?”隆毓问。
“如果二位想知道,那么问我是对了。这书院怕是没有第二人比我清楚。”言越川说完,比了个手势,请二人别处说话。
隆毓和令月全跟着言越川走出书院,到了一处茶室。言越川向老板道,要最好的一间包间,加上好的碧螺春。老板应下,三人便随之上了楼,在一处清雅的厢房落了座。
言越川斟了两盏茶递给隆毓,令月全,而后便自我介绍起来。“在下是太守萧士明的门生。”
隆毓扶了下额,“怎么萧大人还收门生”
“王公子,并非如此,只在下一个。”
“哦那是为何。”
“在下原本考过功名,只因在卷中提及设中枢机构代理丞相之建议,不止卷子根本没被司考看到,连人都逮进了相府。那日,萧士明大人刚好到相府作客,大发善心救了在下。”
“这么说,萧士明确是在萧相心中很有份量。”隆毓漫不经心道。
“萧太守是萧家后辈中颇有才能的一位,萧相确实赏识。正巧当年萧士明大人要赴乾州上任,便跟萧相提议,让我做个小厮,一路鞍前马后帮忙打点行李。萧相便卖了个人情。”
“那为何你又在这书院之中?”林月全听到这,按耐不住发问。
“到了乾州之后,萧大人知我有报效朝廷之心,但萧相一日在堂,我永无可能。他让我跟着他在府中做了个师爷,事事处处提点我。我感激萧大人的恩德,拜他为师。这书院是萧大人办的,自创办后,我在此代为打理。外边的人,着实是不知道的。”
令月全听闻此话大惊,一年一万两办私学,秘密广纳门生,这个萧士明藏的是什么心思。
隆毓打量了言越川一阵,转而对令月全说,“你出去。我和他,谈点事儿。”
令月全心里很是懊恼,他正听到兴头上。隆毓开了口,他只好放下好奇出了厢房。
房内,隆毓和言越川对视许久。
“说吧,是谁让你跑到朕跟前说了那么一大通话。”隆毓开了口。
言越川听闻此话,脸上毫无波澜,镇定自若,起身缓缓拜下,“草民叩见圣上,万岁万万岁。”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隆毓冷冷一声。
“回皇上,若说是皇上天子之姿光耀万丈,即使着了平民衣衫,还是遮挡不住,是不是有拍马屁之嫌?”
隆毓看着脚下一介布衣,当着他的面敢这样说话,心里倒觉得有几分好笑。“朕的马屁拍错并不要紧,但你自己的脑袋要不要紧你好好掂量。”
“回皇上,草民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脑袋。求皇上把它留在草民脖子上。”言越川叩首,咽了咽口水。“皇上,并没有人让草民跟您说这番话,有幸得遇天子,草民也没想到。”
“您和门外那位大人到书院门口时,草民便留意到了。一来二位面生,二来二位寻来,并不知道那是私学,却随身带着户牒。户牒崭新,毫无一丝使用过的痕迹,显然是刚刚备好的。那位大人论相貌身段,武功底子都不像常人,而他亦对您恭谨异常。乾州城无人不知皇上到了乾州考察,这么一猜,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隆毓听他讲来,觉得他并无撒谎,便道,“起来回话吧。”
言越川叩首起身,端端正正道,“皇上,萧大人是个好官。”
隆毓见他毫无惧色,字字铿锵,生出一分欣赏。“你说吧,朕听着。”
“萧大人初到乾州,此地产银,原本就家家富足,斗富之风盛行,尤其是那大富之家,小孩子们不好读书,好比富,民风可谓是离奇。
萧大人不多时就发现那赌场酒坊是日日红火,青楼花魁的标价是一日高过一日,这些地方生意兴隆,难免生那打架斗殴之事,乾州虽富,却并不安宁,满地是那银钱铜臭之气。
萧大人嘛,也是怪才,于是亲题了块牌匾,上书‘乾州首富’,让人贴出告示,亲自拍卖,价高者得。
这事儿很快便传开。新官上任,想拍马结交的人多不胜数。一看这摆明是给了送钱的机会,那自然是要好好抓牢的。拍卖那匾额之日来的本地商贾多不胜数,最后那四个字一百万两拍了出去。萧士明当场宣布,官府认了这首富,从此民间不可再比富,有不从的就是不给他这个太守面子,不敬官府,要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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