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涛早想过了,叹气道:“我也琢磨过一番当日的事,只是无解。”接着就将永明寺里两人怎么半夜逃出去,又领了府衙的人马回山,最后又怎么等到石室开启。
颜姚一想,“照这么说,问题定是出在两人最后单独去办的那事上。那日回来颜铮受了不少外伤,大人也脱了力,又病一场,可见是遇着了凶险。只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魏方在旁连连点头,“我有次替大人传话,正见着颜大人换药,肩颈那儿的伤口倒很像山里野兽咬的。”
董涛自责道:“原我是该跟着的。”
“大人既然吩咐了,自有他的道理。有铮哥儿在,你想硬跟也跟不了。”颜姚既然问清了,也就有了决断,“横竖我们不知道事儿,也没得头绪去劝,只能盼他两个早些好了罢。”
顾青自是不知府里的这番议论的,今日休沐,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避出府去,魏方来说,颜铮已交代完出府了。
这阵子,颜铮简直快泡在镇抚司里头了,虽也有又升了官的缘故,但顾青是能觉出不同来。往日不曾觉得,如今稍稍一想,哪怕再抽不得身,颜铮早晚总想法凑着点往他跟前待上一阵。
现下已有近月,两人都存了心避开对方,一个屋檐底下,也能摸不着影儿。
因这案子办得漂亮,永明寺里搜出了大量私刻书籍,完全能还了魏国公的清白。辽王和左靳自然一处使力,将颜铮挪到了总旗的位置上,如今手下领着几十号人。
至于寺院牵扯天地宗的事,颜铮有些头痛,主事知事的都死在了石室里,仅抓了些下头听命的,颇为棘手。不过有此前查抄的据点,加之这回剿的永明寺,假以时日,蛛丝马迹总能摸出线索。
眨眼间,天凉入了秋,各地秋闱刚过,就是不少举子已早早动身到了京里。顾青这宅子是御赐的,离礼部、国子监等处皆是抬脚就到的路。
顾青不是古人,这点子路出门坐轿是排场,官威,他不好这口,与其被人抬着颠,不如看看世情。
他记者当惯了,每日间晨曦抚身,见着那挑担荷水的,出摊卖早点的,还有孩童追着货郎跑,吆喝迎客,嬉笑追闹,无一不生动,无一不触情。
每每此时,他才有无比真实之感,融入这生活的古卷旧画,成了其中一角。
秋闱后顾青往都察院去,眼见路上的外省书生日渐多起来,里头有些个不知轻重,虽见他穿着官服,可四品官身天子脚下可是随抓一大把,又见人是琼兰玉树,生得这般好,到底忍不住打量。
逢到这般情景,魏方便会从旁伸出头来,狠狠瞪那些人几眼,可惜他人小身量矮,小小仆从又能起多大的震慑,倒惹得举子们阵阵嗤笑。
魏方便忍不住嘟囔:“这些举子怎得这么早就来了京里,也不好好在家温书,准备来年春闱。”
乡试中了举,翻过年便要参加春日举行的会试,如今这些举子都是来京准备春闱的。
顾青笑道:“入了冬,路不好走,河道结冰。若是等到年后动身,那稍远些的举子就赶不上报名了,更别说路上万一病了,水道未能解冰延期的,总之,早些进了京里才安稳。
且等进了京,也不得安泰,早来还能挑着好些的屋子与人合住,晚到的,不说租不到便宜又合适的屋子,人生地不熟,要适应季节环境,要安心温书,哪里来得及。零零总总一想,倒有一多半的举子入冬前就已进京。”
“这赶个考也太不容易了。”魏方早舍了前头的心思,听罢全落到感叹上,又随口问:“大人当年赶考也是早早进的京吗?”
顾青想了想道:“在襄平府得了秀才,并未参加会试,而是直接由辽王荐举,进的国子监。”然后,很快就入了宫。
“大人原是监生啊,那和刘公子是一样的呢。”
顾青点头,但凡这些上头有人的,又不准备做纯臣的,自然不用挤那独木桥,受许多科举的苦头。故而,朝中苦学上来的寒门大多看不得权贵萌监,也是这个理。
顾青前世先在国内排名第一的新闻系念了学士,后又往世界新闻学圣地深造,驻外时跑遍全球,后头负伤回国,又和黑恶势力干上了……他原是个实打实的学霸,不仅是全省文科状元,出国深造亦拿了全奖。
许是人越知道自己有什么,底气越足,便越发不在意了,如今顾青对监生举子间的这点互不顺眼,并不如当世人那么敏感。
他的阅历眼界不同,所想到的问题便也不同,“年轻的举子喜评品时弊,国子监和赶考举子若是同闹起来,人多气盛之下,京师只怕不得太平。”
若是京兆尹听得顾青此言,必要拱手作揖,深言体谅。
只有些话当日不过作无心语,却道是一语成谶。
颜铮这日刚从诏狱里上来,卷宗才翻开,南厢里的椅子还没坐热,洪三晃悠进来,“头儿,有个叫魏方的小子被我撞着,在巷子口那儿转悠,我见他有些面熟,问了一句,说是想来瞧你得不得空。”
府里出事了!
顾青是多有分寸的人,颜姚又是怎么御下的,魏方无事怎么会候到阎王巷来?
颜铮霍得起身,几乎还没等洪三反应过来,人已到了门口,扔下句话:“替我告个假,急事。”
阎王巷口,魏方好不容易从府里一路奔到了这地界,却吓得不敢往里走。
那巷子阴森的冷风直往他头上灌,四处连个人影也无。往日里各处听来的阎王地府,油锅剥皮的离奇故事就开始一股脑炸出来。
可府里的情形却是拖不得,魏方吓得腿肚哆嗦,只得摸着那墙根,才往前行得稳了些。
镇抚司前是什么地方,早有人发现他这个小仆的异样。若不是后头正好洪三回有司,抬眼见他面熟,只怕是要被拿进去好好审一审。
颜铮步若流星行到巷口,才见了魏方那小脸欲泣不泣,面上便又沉下三分。
魏方则惶然焦急得顾不得看颜铮脸色,反倒因见了自家人,腿也不抖了,心也不悬了,颜铮高大的身影将他整个罩在影下,魏方倒更觉安全,有靠了。
“大人被举子们围了,报到五城兵马司,兵马司并不肯管,说什么不过是‘围看卫玠,如何拿人’?”
颜铮眉头紧皱,拉着魏方就走,“不是这几日都改了坐轿?”
因着入京的举子越来越多,整日从礼部到国子监这一路上熙熙攘攘,顾青去都察院避不开这条路,为免麻烦,也开始坐轿进出。
“今早大人出门,轿子没抬出去几步就被围了,幸好轿夫机灵,眼见不好,急忙往府里撤。那些举子也不硬拦,全都跟到了府外,直接把大人堵回府里,再去不得衙门。
后头眼见门外人越聚越多,报了官使了银子都无法,三姑娘便觉得事情蹊跷,忙嘱咐我出来寻你。”
颜铮脚下飞快,魏方跟得气喘吁吁,“那些举子明明是书生,却个个比捕头老爷还凶,之前门房上着人出去报官,被他们撕打得头破血流。还是三姑娘说我人小,装成小儿模样才从后门混出来,如今府里也不知什么样了。”
说到此处,魏方声音又急迫了起来。他原生得矮小,如今足龄十三,装得幼些,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那些围府的人,可有说什么?”
文人聚众,颜铮不信他们一张嘴能闲着。
魏方还未答话,脸色已红白交替了起来,终是豁出去道:“说什么‘色媚佞幸,傅粉承恩’。”
话音才落,魏方抬头还不及再说些什么,颜铮已去得只剩背影,眼看人跨一步,他行三步,也只得跺了跺小短腿,呼着气慌忙赶上。
第33章 围府
顾府前,除了领头的举子,还有不少秀才书生和不明就里看热闹的人,不过片刻,便把整个府前街围得水泄不通。
最前头的举子们静坐于门前空地,不少人慷慨激昂,轮番起身斥责府内之人,大有挥斥方遒之感。
“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媚主之人,岂可居兰台?吾等学子发愤搤捥,日夜兢兢,以天下为己任,旦夕不敢忘。然今天子脚下,御赐之宅,无德者居之,倡门小戏,纳垢藏之……”
一人语毕,尚未坐下,又有人接上,“去岁兵祸,今岁则圣恙久已,于此多事之秋,正当士厉其节,民激其气,直言以裨助储君。必先除奸佞,匡天下而保国祚……”
话未说完,忽有围着的百姓让出道来,只见不少监生自国子监方向快步行来,边走边喝骂。
“竖子小儿!黄口无遮!谁借了你的胆子,敢在御史府前闹事?”
“京师重地,聚众妄议国事,朋党之心可诛!”
为首的正是刘阔,难得他一身素黑绢袍,腰上飘着蓝丝绵绦,敛了往日三分不恭,倒显出十分俊挺来。
跟着十来个一般服饰的监生,皆蹬着皂靴昂首阔步行来,自是气势如虹,转眼便对上了府门前三十几位举子。
黑袍监生对青衣举子,原是多有龃龉,两下里顿时剑拔弩张。举子人多,自有抢着回嘴的。
“怎么?奸人蒙主,还不许我等匡天下,保国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