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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犯上 番外完结 (天夏游龙)


  顾青正喝的茶噎住,顿时咳起来,颜铮立在后头,皱眉看向刘阔。
  刘阔硬挺着尴尬,也端了茶盅喝起来,好一会儿平复下去,理了理思绪,才想着今晚最重要的话还没说出口。
  “长卿,我后头的话,说了,你只当没听过。你回京第二日,林厚积贪的银子就全抬进了太子府。朝堂上的纷争如此复杂,蚍蜉撼大树的事,我只盼你莫再做了,平安是好。”
  顾青有些意外刘阔将这般要紧的事透露给他,随即意识到刘阔对原主的心,也许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酒肉肤浅。
  银子这般利索地进了太子府,顾青与颜铮相望一眼,彼此眼中都写着“果然如此”。
  不过几日,因弹劾林厚积,顾青在都察院一战成名,仿佛重回前世,三年出师后他第一篇独立调查写就的内参,就造成党内轰动,接着便有无数来访来告者,各种线报来源,挤在一处想要借他的力各达目的。
  就像顾青如今在都察院做的,忙着理清线索,分辨真伪,好去追踪最值得调查的人事。案旁的青砖地上堆起整部的《大启律》,将他围成一个圈,拦住外界纷繁的洪流。
  在顾青忙碌的日子里,好伯带着尺笺回到了襄平,京城的春风与他同临边塞。
  齐昇坐在书房里,身上已将千金紫貂换作了青织金龙绒衣,他翻开尺笺,先是沉默,后头却轻笑起来。


第24章 镇抚司
  顾青送来的尺笺上端端正正录着一首古琴曲,相传为孔圣人所作的《将归操》。
  孔子曾收到赵鞅邀请,去赵国为官。行到半路,却传来消息说赵鞅杀害了治理国家的贤德之士,孔子忍不住兔死狐悲,决定不再前往。
  他在狄水边作了《将归操》,表明不慕富贵,想要按照自我意志和理想行事的决心。
  齐昇将尺笺放下,踱步出到院中。
  这还是顾青破天荒头一回忤逆自己,《将归操》是他亲授的琴曲,那时总觉得这丽色小奴尽此一生只怕也难以理解圣人的气性,可辗转几年,竟叫他这主子先来尝一尝他的气性了。
  齐昇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不过是顾青埋怨他曾在他入诏狱时撒手不管。齐昇向来赏罚分明,顾青差点坏了夺宫的时机,他念在旧情不曾追究,不过让他自生自灭。
  诏狱里顾青献策求救,他亦念在旧情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今,顾青竟还像模像样当起了御史,听左靳报来的消息,暗访,擒贼……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他自然知道顾青心里念的什么,他便待他如他所念,可这小奴竟同他耍起性子来了。
  月色清皎,有琴声从内院传来,是《长相思》的曲调,不一会儿又有隐隐的歌声:
  “汴水流,泗水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这是王府的乐伎在排演。
  齐昇循着声音行去,边走边问跟在一旁的好伯,“顾青和你说了些什么?”
  “回王爷话,公子问了王爷起居安好,也问了老奴康健。”好伯对顾青从不改旧日称呼。
  他时时留意着齐昇脸色,知道他问的并不是他实想说的,上位者向来如此,好伯对自家王爷的心思自小到大,一路来也能猜着几分。
  何况齐昇亲派了他去,不就为了能见着人嘛,少不得他细细报来,“公子还是爱吃糖,看见老奴带去的糖匣,忍不住嘴馋,想是多年未尝到了。
  公子见了‘南风’翻来覆去摸了许久,眼里尽是感怀之色,半天才同老奴说话。
  公子瘦了,人长得像修竹似的,挺拔高长了不少,气韵和在府里的时候也不一样,许是官做得久了,有了威仪,整个人都清冷了,不像过去在府里叫人生出亲近之心。”
  齐昇越听越想那人即刻到了跟前才好,让他看看到底变成了何种模样。他想着那首送来的《将归操》,想他是真的想要摆脱以色事人的名头,还是想在他心里加大砝码。
  他的小奴不再是任他怜爱的少时模样,将他挠得心痒,却也提了他的兴致,罢了,让顾青在京城再待些时日,只当是自个陪他玩一回。
  乐舞院中果真在排演,瑟空置在旁,抚琴的是白侧妃,齐昇见此起了意头,亲自下场奏起了瑟。
  歌者再唱,齐昇却道:“换‘一重山’。”
  于是仍是《长相思》,只换了词去: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曲毕了,齐昇站起身来,对白侧妃道:“琴者禁也,禁邪声而彰正乐。《长相思》这般曲调,筝、瑟、箫、笛,皆可,不必非用琴。你也是诗书礼乐之家出身,原该知琴乃圣王之器,以后莫要再犯了。”
  齐昇今夜有些气不顺,有人躲得远远的,有人尽往他跟前凑,不过前后府的距离,竟也要奏《长相思》。
  话说得重了些,白侧妃受教,含着泪退下。
  春日渐去,庭院里百花将尽蜜蜂稀,京城迎来了立夏。
  颜铮被左靳招到了镇抚司。
  镇抚司所在的街巷,两头夹道极深,却又直通到底,任何人出入一望便知。这里既无别的衙门,也无商铺小贩,倒有个诨名“阎王巷”。无论官员百姓,宁可多绕远路,也不愿经过其门。
  颜铮到了衙前,先见着一尊一人多高的岳武穆塑像,他不由停了脚步,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有几个校尉正从外头回来,见他面生又呆立在门前,便么喝起来,“新来的?发什么呆呢?咱这儿可是精忠报国的地儿!先进里头去,拜了狱神庙出来再重新拜过。”
  颜铮听着声回头,几人里便有惊诧的,脱口道:“你,你不是那个阎铮?”
  颜铮面无异色,抱拳行礼,“正是在下。”
  “啧啧,我说洪三,你这好汉窝里反出来的,再不是咱这垫底出身了,如今有司这般缺人?竟招上小戏了,早知道我就荐我家兄弟来了。”
  “得了吧你。”接话的人面如关公,猛拍一掌与他并立的光头大汉,笑骂道:“我洪三是道上的,你张饼又是什么好货?秃驴还俗,酒肉娘们穿肠过。你那兄弟烂赌断了手的,要不是你有本事进了这地界,他那一只胳膊也早没了。”
  颜铮心道,果然和他探的消息相同,镇抚司这等阴私衙门的无品校尉,根本寻不出什么正经人家的子弟,多的是三教九流各显神通。
  洪三还完了嘴,才将头转向颜铮,道:“小兄弟是哪位大人保举进来的?见了大人,先拜狱神庙再拜岳飞像,全了礼数,请了这两尊神护卫,这才能跟着兄弟们办事。”
  颜铮拱手受教,“正要问左大人在何处,好去拜见。”
  听了此话,几人打量颜铮的神色忽地就变了味,张饼脸上露出讥讽,其余的人也都由单纯好奇,换上了满脸不屑。
  洪三冷着脸道:“左大人在东厢第二间理事。”
  颜铮将众人的变化看在眼中,只口中言谢,往后头先去拜见左靳,按例拜了狱神庙和岳飞像,又跟着差役去库房领了衣帽甲胄,再出现在众人跟前,已是遍身锦衣,越发衬得他英武俊挺。
  有人吹起了口哨,“这是要给哥哥们唱哪出啊?”
  随即有人冷笑,“大人胯下的马,你也敢骑?”
  众人哄堂大笑。
  颜铮心里早料到他这身份会被人轻视,却不曾想因左靳喜好男色,引得众校尉以为他是这个缘由混进来的。怪不得洪三张饼等人说话间变了脸,登过台的却能受左靳这般地位的人保举,不容他人不想歪他的身份。
  颜铮不以为意,若能往这处想,便不会往别处想了。
  “哼,待会儿下到刑房,别尿了裤子才好。”张饼将口里茶沫渣滓吐了,起身往后头走。
  有人很快跟上,“走喽。” 厅堂里剩的几个也站起来跟着张饼往后头跑,又有人嘴里嘟囔,“下头那恶心劲儿,老子情愿餐风露宿外头拿人。”“废话什么,这天还没热呢,三伏里叫你下头待上整日!”
  颜铮跟在他们身后,见人人脱了外衫,换上皂衣,便知是为了刑房里头方便。
  镇抚司下设诏狱,可自行审问定罪,不假刑部之手。颜铮久闻诏狱大名,进了才知,内里十分庞大。
  牢房数十间,以环形窄道相连接,单看守犯人的“禁子”就有百人,内禁房八人一间,共十二座,这些禁子不仅要负责看守犯人,还要负责打扫狱室内外,供应狱囚食水,处理病患尸体等等杂事。
  校尉不是差役禁子,只负责抓捕提讯等事,刑讯犯人时甚至也不用自己动手,脏累的活都由禁子们做了。
  颜铮走在牢房外的石道上,空气里有挥不去的腥臭,耳边则偶有似人非人的怪声传来。每当此时,十步一立的禁子立刻寻声上前,将原本卷在手中的皮鞭狠抽去,噼啪几声,便将那哼呀的怪声压得再无声息。
  有人好奇地转头来看颜铮,发现他面色如常,便无趣地向身旁的同伴撇嘴。
  天空中传来轻微的响动,颜铮抬头望去,原是诏狱的顶上覆满铜线织成的金网,上面密密麻麻挂满金铃,只要有人劫狱或越狱,皆逃不出这铺天铜网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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