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顾青见火候差不多,又悄悄追问:“学生听说贵阁的东家亦是姓李?是……”
李秀才捻须一笑,故作高深道:“确是姓李,顾公子既有耳闻,须知天机不可泄露。”
顾青作了悟状,心下暗笑无耻,不就是林厚积这厮的大女婿做的后台。
两人最后一番商讨,实数定在了三百五十两,据董涛之前摸底的行情,这是往高了开的价。
“顾公子莫要心疼这笔银两,捐了监,不过二三年的功夫,便是正经的官身了,要什么方便没有。”李秀才买卖做得老到,这就安抚起金主,让人掏钱掏得心甘。
顾青当场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作为定金,双方约定筹足钱款,以一月为期,若过了期,名额转手他人,五十两定金亦不退回。
李秀才这头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误期,随后开了一纸保引回递顾青,上头大体的意思是朱方府府学准备保荐顾青成为国子监生,请地方上予以配合,提供相关身份文件。
李秀才另又提醒道:“族里的证引,县学教谕开的学籍,禀生的作保文书,必得一样不可少。”
顾青一一应下,告辞出来。
几人径直回了顾青落脚的客栈,方便说话。
董涛听了这半日早已是忍不住,“大人,这林知府通过折桂阁捐监有什么不妥吗?这捐监不是朝廷允了的?顶多需经过这折桂阁做中人,林知府的大女婿搜罗些中人费而已。收了这些银子,林知府虽再谈不上是什么清官,可似乎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儿。”
魏方给两人倒上茶来,顾青喝过才细道:“你们原在地方上,不知道京城的旨意,朝廷这些年三令五声不可折银捐监,必得粮米上缴,你可知为的什么?”
“晚生还请大人示下。”
“收了银两,若短斤缺两,以次充好缴进粮仓,只怕还是好的。朱方府鱼米之乡,不逢战乱,何生天灾?倒让有些人生出豹子胆来。
我敢赌林厚积一分银子也未曾换作赈灾粮,全进了他一家子袋里。这监生名额既最少也要二百八十两一个,一年只需指缝里漏出十来个,四千两雪花银便稳进囊中。”
董涛深吸一口气,年入四千两,三年在任,一万两千两白银只少不多,林厚积还谈什么清官,妥妥大贪官一个。
顾青冷笑,别人做官不但得置办行头奴仆车轿,还得花钱交际送礼,到了他这儿倒好,用清官的幌子来挡,连欢场上可怜人的钱都要抠下,真真的无耻到了极致。
草菅人命为一,贪墨捐监折银为二,这两样实证在手,顾青不信扳不倒他林厚积。
朱方府的事至此查得差不离了,顾青手里既有董七爷盗案的人证,又有贪墨捐监的物证。弹劾的奏本递上去,只等开了粮仓自见分晓,想林厚积二年在任积下的捐监米粮的缺口,即便秋收时都难言补齐,何况这春日才种下。
至于那伙探明了贼窝的漏网匪徒,顾青信里交代了左靳,想必等在朱方知府这个肥缺后头的人有不少,随他左靳暗示哪个,自然有朱方下属的州府老爷们带着人急去立功。
顾青于是翌日就准备启程回京,刚要结账,就遇上董涛急急撞进客栈,“顾大人,董七爷被拉到衙门外头上了枷了,请大人一定想法子先救救他。”言毕,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菊场9《论口水》
作者:魏方,你铮哥哥可不大方。
顾青:我说给半块,他肯给一块,怎么不大方?
颜铮:莫说给半块,半滴也不能给!
顾青:他说什么?
作者:口水,粢糕上粘的口水,还能是什么?
吃瓜群众:哦~~~(各路老司机,车已开到爪哇国)
第20章 合璧剑
董七爷此时上了枷,若等顾青往朝廷里递上本,吏部先停了林厚积的职,刑部再来拿人,必定好些时日拖下来。到时,估摸着董七爷早没了生息。
顾青自然不愿让董七爷就此殒命。
他想了想,先问颜铮:“那日你探清了地方,可知道里头有多少贼匪?”
“除了大人与我见过的那个高个贼人,还有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是当家的,只这两人有些功夫,其他的不过十来个小毛贼。”
董涛闻言激动道:“那络腮胡子的大汉就是先前被通缉的贼首之一,诨号叫‘青面虎’,‘黑蝠’是他拜把子的兄弟,还有好些个同伙年前都落网伏诛了。
若是能擒到他,哪怕林知府要拿董七爷顶缸,也要看整个朱方府同不同意。这几年好多大案都是这伙人犯的,众人早将这贼首恨死了。”
“董涛,”顾青对此未置一词,只接着问:“董家这样的大族应该有不少乡勇吧?”
董涛当即抱拳跪地,“但凭大人差遣。”
“可有兵刃在手?”
董涛面有难色,“只有柴刀,若是往日协助剿匪,顺手些的兵器都要往府衙另借。”
董涛亦知顾青是来弹劾林厚积的,林厚积不丧心病狂地暗地里宰了他就不错了,怎可能让他借使府衙的兵器。
民间兵刃向来管得极严,现代枪支如此繁多,还要管制属冷兵器的刀具,何况古时候。一介草民仗剑走天涯,那是话本和传奇,因而顾青本也不抱太大希望。
他转而朝颜铮望去,“那两个贼人难对付吗?”
颜铮会意,道:“应是无碍。”
“嗯。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行动。董涛,你去族里召集乡勇,尽量不要惊动官府,不用太多人手,二十来人对付十个毛贼必定是够了。我再做些安排,晚些让魏方给你传信。”
董涛当即领了命去。
待人走了,魏方从旁给顾青换上新茶,忍不住担忧道:“大人要去救人,不说这事已是凶险,大人因此在朱方府露了身份,小的便觉得不妥。不如等大人把那贼擒了,扔给董氏族人去换人就好,咱们还是不露身份,早些回京安泰。”
顾青摇了摇头,“到了这一步,你当后头的事真能如董涛所说?抓着贼首就能把董七爷放了?如果民怨可以制止林厚积冤假错案,董七爷今日就不会上枷,至少还能在牢里头候审。
林厚积这是急着要坐实董七爷罪名,为他三年任上再添一笔政绩,这是其一;若是让真贼首落网,证明他冤枉好人判错了案,这个污点他自然不愿背,这是其二。”
魏方急道:“大人,那岂不是个死结,董七爷怎么都会被林厚积判个死。抓着了盗匪,林厚积也可以不认,或者将他两个判作一窝,反正那个盗匪正恨董七爷,一定会咬死了他当垫背。”
“这救人的关键在于谁捉了这人送去衙门,到了如今,这贼首不过是这案子博弈中的棋子。我本想等别人接了这茬,咱们好抽身,如今董七爷等不得了,只好咱们亲自上。
百姓捉了去,口说无凭,四品的佥都御史捉贼查冤案,林厚积虽仍可不认,但我若坚持要保董七爷暂在牢里待审,他也无法当众灭口,便能先挣得这点时间。”
顾青顿了顿又道:“这挣出来的时间,就等左靳那儿撬开送去的贼人口供,加上船上的赃物。有了那些,再不怕这头胡乱攀咬。”
魏方听得都有些愣了,“这判案竟根本不看是非曲折,端看谁的胳膊粗吗?”
顾青闻言大笑,拍着他道:“我在你这点大的时候,可没你总结得好。公道自在人心是不错,但要想主持公道,还真得把胳膊练粗些。须知倾厦一夜间,建屋数十年。公理正义之可贵,并不在嘴上说得好听,在日复一日他人毁弃而我不舍兴建。”
“大人,小的,小的……也曾错会过大人。”魏方忽地期期艾艾,脸色憋得通红,直觉想要跪下。
顾青一伸手拉住魏方,感慨道:“你原没看错。只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说着,他却抬了眼去看立在墙侧的颜铮。
颜铮双手环胸,大半个身影落在暗处,脸上看不出神色来,只是望来的狭长深目竟让顾青有种错觉,仿佛那目光带着几分柔软。
是夜,风云掩月,顾青一行与董氏族人密会在城西的荒坡。
才到了地方,董涛拉着一人走上前来,顾青望去,竟是董湛。
“大人,晚生心忧父兄,实在在京城待不下去,一路掩藏踪迹,今日方悄悄回了族里,待得遇着表兄把事情都与我分说了。晚生肝脑涂地,亦无以回报大人,唯有这家传的宝剑,还请大人收下防身。”
顾青不是拘泥之人,扶董湛起来,又顺势接过那剑。他心里想的是颜铮以一敌二,此二人又与那船上的矮个不同,都不仅会外家功夫,颜铮虽说无碍,有兵器在手,才是真无碍。
手中宝剑长逾三尺,顾青看了看剑鞘,饰纹精美且有古意,一面雕着飞龙,一面刻着云虎。他自然不懂剑,便很快将它递给了颜铮。
颜铮接过前,有片刻的犹豫,顾青看在眼中,示意他离开众人行到一边,这才询问道:“剑不合意?”
“不是。这剑极好。”说着,他展臂当空抽出长剑,顾青未见剑形,已闻龙吟隐着虎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