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只慌了一下,便镇定了下来,问门外的人:“有什么线索?”
那人也被这消息惊得不轻,脸上骇色未去,尽量口齿清楚地答道:“今早本该少奶奶敬茶改口,她身边的丫鬟便赶早去门外候着了,谁知却闻到了血腥味儿,叫门也没人应,这才……”
朱诺闻言只点了点头,他一招祥伯:“过去看看。”
朱离所在的小院离这里不远,两人过去时那里已围了一圈人,却没人敢靠近,四周的人脸上都带着惊骇的神色,只有几个新娘从娘家带来的人在门口哀哀哭着,见着朱诺,一个丫鬟装扮的人先扑到了朱诺脚下:“老爷……我们姑娘……”她也觉出不对,立刻改了口:“咱们少奶奶实在去的不明不白,还请你做主啊!”
屋里状况实在狼藉,新娘侧伏在地,身下一摊血迹,身上喜服未退,一眼望去一片猩红,地上碎了一只花瓶,插瓶的秋海棠零落地上,花瓣被人踩碎了几朵。
朱诺沉着脸色挣脱了那个丫鬟:“先约束阖府人等,官府来人之前一律不许出门,留宿的客人也着人安抚,好好致歉。”他这话说给管家祥伯,也说给在场不在场的所有人,而后才对祥伯道:“这事紧急,等不得了,你亲自去官府走一趟。”
朱祥会意地点了点头,一径去安排府中事宜了。
府中人见惯朱诺威仪,此时都遵循祥伯的吩咐,各自去了,新娘带来的丫鬟虽大多悲戚,这时被人拉扯着劝了几句,也都要散了。
唯有那先前扑出来的丫鬟似乎不识人眼色,这时又跪在了朱诺跟前:“老爷,昨晚明明是洞房花烛之夜,怎么这里反而不见了少爷?小人听闻少爷武功卓绝,若是有他在场,少奶奶何至于惨死?”
朱诺目光如炬看着她:“屋里的人是你林府的小姐,更是我朱家的媳妇,她的死要有什么冤屈,自有官府来查明!至于问话传讯的事,也有官府的人。你先下去吧。”
朱府下人早上来拉了那丫鬟下去。
朱诺回去时祥伯果然还在里院的书房等着,见着他先伸了几根手指:“老爷,这些够么?”
朱诺摇了摇头:“不够!还得再多些!”
朱祥又伸了几个手指:“这些呢?官府里咱们也时常打点,常大人不会在这一件事上狮子大开口的。再说,往后孝敬的时候还有呢!”
朱诺呵了一声:“若出事的是别人,那自然是够了。可这门婚事,一开始便是陆爷的意思,如今新娘却在新婚之夜死在了新房里!这事儿,只要陆爷心里起了疑惑,哪能是那点银子够的……”他又叹了口气:“但若真是陆爷有了心思,再多的银子也挡不住!罢了,你先带着这些去吧,顺带告诉常大人,昨夜府上进了贼,谁知这不是那些贼的手笔呢?尽快着人给府上回个消息。”
朱祥这才应了一声出了门。
此时天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朱祥赶到官府时,旭日才从天边跳出来,这一日是个晴天。
这个时辰对庄稼人来说,已是下地的时候了,但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时辰被叫醒,还有些未消的残困。
城南清河街上一家客栈里的人闭着眼啜着茶水,也不知是听清了眼前的人话,还是压根就又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禀话的人是再也不敢打搅他了,在一边敛气屏神地端端站着。
许久那人才睁开眼,哼了一声:“朱家胆子这样肥,只怕手里是真的有东西!依欢楼里的那位这次倒还有了点用处!好,既是命案,就叫官府彻查吧!你去给常大人说一声,他辖地里出了命案,他知道该怎么查。”
清河街背后两条街就是阳平道,阳平道上一家客栈里的人却没这等气定神闲,他端着步子在屋里踱了好几个来回,紧抿的嘴唇旁两道深纹:“不管这事是不是朱家的人做的,也不能现在就让朱家落在陆凛手里!”
回话的人如实陈述:“朱府已经派人报官了。”
那人抬了抬手:“常大人一心想跟上面的人有关系,这几年没少往陆凛那里走动!咱们没十足的把握,还不能在他那里打草惊蛇,这事,还得和徐大人商议。咱们暂且按兵不动罢。朱家在走通官府上没少下功夫,想来还支撑得住,着人注意事情的动向。”
朱家是生意人,在与官府的来往走动上,确实没少下功夫,朱祥去了没多久,便差了人回府传话:“祥伯传来的消息,叫老爷不必慌张,一切有官府做主。”
朱诺点了点头,这意思,便是官府那边口风松动了,他这才起身问:“少爷呢?”
仆人答得小心翼翼:“还关着呢,说是……还没醒!”
朱诺咬了咬牙,却没再做声:“你下去吧。”
仆人一走,他便亲自去偏院查看朱离,他这个儿子若说争气,在他眼里那是万万算不得!
朱离年近弱冠,长在朱家,却还只是一脑子的江湖道义,生意上一点皮毛都沾不上,朱家这些年来经营的人事财脉,他全部都不通。
至于江湖人称赞朱离的那些空话套话,他一个也看不上。
可若真说朱离不成器,倒也算不上,这个儿子虽然执拗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也有过大错!至于倚欢楼那位,是料定了朱离可欺之以方,着意狂骗了。
如今府里出了这么多的事,他不信朱离会不管不顾地再跑出去,可若是没跑出去,他还能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睡着么?
别是病了?
朱离被两桶井水兜头浇过,又在水淋淋的地上睡了半夜,虽然后来被人挪到了床上,但还是真的病了。
这个时辰他才醒来,带着熟悉的宿醉后的头疼欲裂,和熟悉的发烧时的浑身酸软无力。
比这更难受的,是想起昨晚的事时心里深深的疑惑。
宿醉后的记忆只有一些片段,但他从府里逃出来,从倚欢楼的后树林进了灵琪屋里这一段恰好记忆深刻,大抵那时候他还醉的不是很彻底,听闻来人递来的消息说灵琪有性命之虞,切盼救命时,还能行动起来。
可见了灵琪才知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性命之忧,倒是备好了酒席等着他,劝酒词说了一串,目的是三杯断恩情。
灵琪自称,承蒙他朱存之抬举,两人才有了这几年的君子之交,他已平生无憾,如今他已成家立室,再与灵琪这个风尘中人来往不利于家室安宁,故他特备薄酒,决定从今往后斩断与朱存之的来往。
他倒来不及劝说,灵琪已干了三杯,他并不是拖沓之人,灵琪既然主意已定,他便也饮了三杯。
三杯之后他就彻底醉了,剩余的事,像是新醅的酒里浮着的绿蚁,这时候只有零散的几点浮出来。
他只清楚地记得自己似乎见过乌桑,可是和乌桑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他这时候一概记不清了,像是做过一个深切的梦,醒来时只记得梦境里的感觉,可梦里的事却再也无法追溯了。
可是乌桑……
他和乌桑一别三月,期间他们音信不通,苍霞山又不是个能来去自如的地方,乌桑就算有了生意,恰巧来了徐州城,又怎么会出现在夜合巷附近呢?
朱离想着不禁一笑,这又有什么不可能?或者乌桑要杀的人就躲在夜合巷里,他追踪到夜合巷,恰巧遇见了自己!朱离想到这里,不禁下了床。
灵琪那里的三杯酒喝过,他便浑身没了力气,不可能是自己回家的,或者真的是乌桑看见他,还送他回了家呢?
他一径走到门口,才打开门,差点与人撞个满怀,待看清来人是一脸沉着的朱诺,他不禁后退了两步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叫了一声:“父亲。”
朱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情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你才醒来?”看见朱离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伸手往他额头一探,朱离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朱诺收回了手,只问:“病了?”
朱离打小就爱惹风寒,动辄便能发烧,小时候救下乌桑那次,他就为着发烧,在客栈耽搁过几日。
朱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碍事,我……”
朱诺看着他:“林步月殁了。”
朱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步……月?她……”他的新娘死了?朱离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朱诺神色莫测:“怎么回事要等官府的人来核查!已经报了官了。”
官家的姑娘规矩大,不像江湖儿女一般会抛头露面,直到今天,朱离还未见过这位新娘的面。
他虽不愿成亲,也不愿娶这位官家的小姐,但听闻她香消玉殒,心里却也一阵惋惜:“她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新房,去吧!”
朱离往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父亲,昨晚……”
朱诺沉着脸色哼了一声:“昨晚的事你确实该好好想想,会有官府的人来问你!”
朱离被噎了一下,犹豫了一阵,还是道:“昨晚都是是儿子不省事。”他料想朱诺未见过乌桑,问朱诺也是白问,只得拐弯道:“儿子昨晚喝多了酒,只怕是被人扔回门口的吧。”
朱诺瞪着他:“老子叫人将你抬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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