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离临出门前又用布帷遮住木床上的被褥,只关了院门,两人一路步行出去,也不去徐州城,只在就近的小镇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两匹瘦马,又给乌桑买了两身合身的粗布衣裳,朱离亲自赶车,两人绕路去逞州。
瘦马脚程慢,傍晚时候才到另一个镇上,这镇上人口稠密,这时候集市上还行人络绎,朱离驾车进镇,忽然吁了一声,钻进了马车,推了一把乌桑:“你去赶车,随便走,快点!”
乌桑被推出车外,赶着马车在人群里缓缓穿行,他虽身上无力,但警觉习性还在,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已瞥见人群里有几人两两结伴,东张西望,似是在寻人,看着马车与轿子时都要相伴打打岔,期望从车帷轿帘里觑见里面的人。
联想朱离行径,这些人是朱府派来寻朱离的人无异了,乌桑心里不觉一动,朱家家仆已迎了上来,脚步踉跄就要往马前撞去,乌桑一拉缰绳,马儿往旁边让了一下,这人才撞了个空。
乌桑驾车驶过,扫了那人一眼:“行路小心!”
那仆人拱了拱手:“多谢提醒!”看乌桑要走,急着伸手来扯乌桑:“这位小哥!”
乌桑避了一下躲开了:“有事?”
那仆人往车帘里觑了一眼便退开了,“想问小哥下马石路怎么走?”
乌桑摇了摇头:“我也是路过。”他现在还不能甩脱朱离,他身上的药力还得七八天才能过去,他现在让朱家的人带走朱离,只怕自己挨不到那时候,就得被人斩杀。
机会近在眼前却不能走脱,乌桑不免冷着脸,打马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往马车里看时,风正掀起半边车帘,只见朱离压低了竹篾凉帽的帽檐,脸上遮了块素色手帕,只露出一双凤眼,眼神含羞带怯,一只按着手帕的手还翘着手指。
难怪那仆人只看了一眼便走开了,朱离这个样子,真像是头回出门的大姑娘!乌桑背上一层恶寒,忙在瘦马臀上抽了一鞭子,赶着往镇外走。
这镇子上是没法安心住了。
直到镇外人烟稀少了,朱离才钻出马车来,拍了拍乌桑肩头,笑道:“方才多谢你,我若现在被捉回去,定要被爹爹打断腿。”
斜阳如金,清风舒爽,乌桑没再进马车里面,并排与朱离坐在外面,一条腿挂在车辕上,随着马车行进晃着:“不谢,朱少爷自己演技了得!”
朱离笑了一声:“承蒙夸奖!出来走江湖,没点手艺怎么行!”
乌桑瞥了他一眼,晚霞璀璨的光亮照在朱离脸上,他整个人又像是沉浸在了佛祖显灵的圣光里,光亮刺得乌桑别开眼:“好好赶路,不然地露宿荒野。”
朱离拿马鞭在马背上轻轻点了点:“怕什么,天地为席才够豪爽。”看了一眼有些沉闷的乌桑,笑着道:“其实这里距下个镇子得半日的路程,赶也赶不上了。”
“……”乌桑不想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作者说:那个其实感情还是有进展的嘛,人和人的喜欢和欣赏还得有个大的刺激才会有大的进展吧(作者不确定的说),自言自语有点奇怪~最近偏头痛,尤其从坐着到站着的这个过程,痛地想一头磕到地上去!
☆、同车而行
既然赶不到下一个镇子,朱离赶车时便毫无压力,优哉游哉又走了半个时辰,两人找个隐蔽处卸了马车,马儿让它去山丘上吃草,他两个拿干粮裹腹。
两人靠着树干看夕阳跌落山后,夜幕忽然环抱大地,弦月渐渐升了上来,朱离从随身的包裹里扯出几件衣裳在草地上垫了一下,躺了上去:“咱们这样走法,再不过几日就到逞州了。”
乌桑只倒头躺在草地上,嗯了一声,转过身子去睡了,他心里一片迷茫——逞州不能去,可他竟一路走到了这里!被朱离下/药强迫是事实,可那是全部么?
乌桑想不清楚,困了,索性就睡。
他身后的朱离摸了下额角,脸色有些莫名。朱离自觉和乌桑说话,现在连三句都要凑不够了,他拿手遮着眼睛,挡住凉寂的月色,也闭上了眼睛。
地上有阳光晒出的热度,但不一阵儿就下去了,朱离迷糊中觉得有些冷,换了好些姿势,又扯出身下垫着的衣服盖着,半夜却还是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先在蒙蒙的月色下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粗蓝布的颜色。
这个颜色他极其熟悉,是他买给乌桑的衣服的颜色,又丑又粗又平凡,跟在地里劳动的庄稼汉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引人注目。
朱离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紧靠着乌桑的一条腿躺着,一只胳膊还搭在乌桑腿上,而乌桑不知何时醒的,正背靠着一株树坐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滚圆的药丸塞进了嘴里,一边望着天边一轮弯月出神,他在听到动静后问了一声:“冷?”
“嗯。”朱离觉得鼻子都有点堵了,他翻身起来,挨着乌桑坐了,不觉往乌桑手里的药丸多看了几眼,奇怪乌桑半夜怎么吃起药来了!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乌桑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以为他想吃,拿了一颗药丸递到了他嘴边。
朱离愣了一下,就着乌桑的手将药丸吃到了嘴里,尝了一下,酸甜的味道刺激地他皱着鼻子:“这是山楂圆子?”
乌桑脸上似乎有点笑意,但并未笑出来:“毒/药!”他说得有些冷硬。
朱离滞了一下,有些尴尬,乌桑竟然这么记仇!他嚼着山楂丸,后味酸甜滋润,味道不错,说话时声音都小了:“灵琪被你挟持,紧张害怕之下,尝不出来也是有的。”
乌桑回头瞪了他一眼,朱离绷着没回避。
“他还试图搜检我身上的东西。”乌桑声音微冷。
夜里有些凉,尤其朱离刚睡醒,他缩着肩膀往乌桑跟前挨了一下,笑道:“你一身伤一身血地挟持了他,进了他的屋子,他怀疑你也太……”
乌桑脸上还是毫无表情的样子,朱离却明显觉得他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些,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叫乌桑不痛快的,但还是打住了没再说,只问,“搜到了什么?”
乌桑又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不满溢出来。
朱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灵琪半点功夫都没,怎么可能搜查得手!
朱离看乌桑脸色清俊,也没再说话,他盘膝而坐,气沉丹田,试着运转内力,过了盏茶功夫,才觉身上好些了。但看乌桑还是那副样子垂着眼睑坐着,动也没动,想到乌桑中了自己喂给他的毒,不能运功御寒,又有些愧疚。
朱离将自己的几件衣裳捡起来,拿出外袍遮在乌桑肩上:“先将就些吧,我们没带厚实的衣……”朱离说着想到乌桑那件青黑的罩袍,那倒是件御寒的宝物,然而他竟然将那件衣裳忘在了家里,若是母亲发现了……朱离心里一阵奇异地难堪。
他赶紧拉回了思绪,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件衣服,他看着乌桑:“遇到胡人那晚,你本来逃了,怎么又会回来?”
乌桑闻言神色明显一顿,愣了一下,才别过头冷冷地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朱离心里那点难堪也被乌桑这个矫揉造作地掩饰给冲散了,他忍着笑:“那件衣裳,我见你穿过,衣裾上还有道口子!”
乌桑抵赖不过,自顾自又拿出一颗山楂丸喂到了嘴里,才神色淡淡道:“我那是,逃命有暇!”
乌桑实在有一双能传情达意的眼睛,只有看着这一双深潭样的眼眸里的光彩,才能略过他冰冷的话语和清淡的神情里的疏离,才能不受语言的欺骗。
朱离笑地眼睛有些弯:“那可多谢你拨冗来替我治伤!”
乌桑只看了一眼朱离的笑容就别过头,手指在膝盖上敲着:“少侠客气了!”
朱离看他手背上那到被自己剑鞘抽出来的肿痕已经消了大半,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看着十分舒服,也别开了眼:“腿上的伤好了么?”
乌桑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朱离想起自己昨晚不小心碰到乌桑腿时觉得肿的特别严重,他伸手去检查,这次乌桑却反应十分迅捷,他一边说着“好了”一边伸手在腿上挡了一下,朱离的手没摸到乌桑的腿,摸到了乌桑手。
有些凉,这只手。
乌桑没动,看着朱离的手又说了一声:“快好了。”
朱离点了点头,笑了一下:“那,那就好!”他拿开了自己的手:“去,去马车里吧。”
“太小了,你去吧。”乌桑看着朱离笑容轻轻浮在脸上,不及眼底,那是掩饰的笑,他便没动,也没再看朱离。
朱离点了点头,顺着山坡往下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我不放心,你跟我一起去……我坐在外面。”说着收拾了地上的衣裳。
马车里比外面稍暖一些,乌桑觉得身上舒服了些,车帘的缝隙里看着朱离靠着车门坐着,他不觉问了一声,“你累么?”
“不累,瞌睡也冻没了!”朱离掀开车帘探头进来:“你呢?”
乌桑靠着车厢壁有些懒:“累,但不是想睡觉的累。”
“那……”朱离望着他:“月色这么好,咱们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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