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巴抵在我颈边,抱紧我沉声道:“清清,我是不想你受委屈。”
我笑起来劝他:“爷,我有这么多东西了,我还委屈什么。我说了往后要疼你的,你总不能拦着我……况有些东西我这辈子是没法子给你……如若有人能给,能叫万事圆满,我自然也是替你欢喜的。”
我偏头在他鬓角亲了亲,一手同他十指紧扣,狠心真意道:“我是真欢喜。”
第102章 山色有无
【廿陆】
二哥带着二小子回京时,京中恰下着连日的雨,是将家里未尽的海棠都打落了,却润得墙角一株石榴花渐次开起来。
大哥大嫂走后,爹也逐步少管事务,家中拜祭一类便总是我与二哥一道儿操持。然年初时二哥在乡下老宅害了场寒病,我便也想由他好生歇息,故备办事项都一力应下,竟也还觉顺遂,如今请来的经书业已抄好,等来了他,便好同车前去看娘。
前几年家里娃娃还小,也不便跟着上山拜祭,我与二哥又无妻儿可聊,自身同侄子们的话头说来说去也就那几样儿,故每每上了山去替娘燃过香烛挂纸我二人倒也少话,一车来去间难得几句冷暖亦都是他问起朝中事儿,我问起田里事儿,相交嘱咐自然不怎得趣儿,不出七八来回也就作罢。如此,每逢他临走我才惦记应同他多谈及什么,可到头来却又着实无甚多可谈及,终究每每到他要走的当日,我能做的便仅是心有欠欠地赶着清早未亮天光起了床来,着徐顺儿驾车载我同他一齐出城门去送送他,这般一来一往一年数度,竟也快四年。
时至今日,爹已开始替稹逸寻开蒙的先生,二小子亦能满嘴童言无忌,两个娃娃尚同从前在南跨院儿里一样儿打闹,我觉着这大约也算作个好。
原以为今年去拜祭娘同往年也是一样儿这般了,岂知扫墓当日我在宅中独睡到四五更时,徐顺儿竟忽而进来摇醒我道:“爷,方叔来传话了,说老爷忽定了今年要同去呢,还让二爷把少爷们也都带上。”
迷混听了这话我瞌睡全散了,干脆起来去书房里点完了台里积起的文书,见着是日出时候,便着徐顺儿装好了备办的祭拜物件儿,去了爹家里与父兄侄子们汇合一处,便同他们一道儿打西城门出去上了山路。
这尚且还是家里头回凑足了三代男丁去山上看娘,只可惜是缺了我大哥。
爹是依旧没续个姨娘的,我私心里自然也并不真愿意他续弦,朝中上下偶有旁敲侧击来问起此事儿的,我也就尽都推拒,心道他若真有这心思自也会提及,待他提及我也留意想与他寻个安生善意的妇人,可我爹说过不寻不寻,竟也就真一次都没提过此事儿,反倒一有机会便敲打敲打二哥成家,可总也是无果。
实则二哥倒也不是有什么顾虑心结,我问过他多回了,他说他单就是不想成家罢了,并无什么旁的由头。
可二哥同大哥不一样,他惯常说出来的话大约都说一半儿,另一半儿他是不会告诉爹的,甚也不会告诉我,许多事儿只压在心里头,一压就是很多年。然他同我再是不交心,却也是我哥哥,那如若兄弟间有些心境能够相似,则我以为,大概这二十年来国公府的事儿压在他身上,应总是家事拖累多过团圆相暖,他理应该是心累了,又何以还能再肩负一次?当初领着二小子住去乡下,那已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
实则我有一回浑起来,曾问他难道就没有过忘不掉的姑娘。二哥闻言,却竟似从前笑话我那客商大梦般笑起来,说还真没有过。他说年岁正当肖想的时候,他从不敢想,总是怕多连累什么人,而如今能叫他想想了,他却已过了肖想的年岁,不再愿意去想了。
我二人的话总是说到此类处断下的,而这回上山拜祭因还多了爹与两个侄子,便更连这些浑话也不曾说过。尚在等着方叔、徐顺儿几个下人将铜盆儿挂纸搬下来,我二人立在爹后头,见爹竟弯了老腰抓起铁剪子,已蹲在娘碑前要开始剪草。
我同二哥见状都是一愣,连忙都走去扶爹起来,说这事儿就留待下人做罢,他一把年纪的人可得当心闪了腰。
这时候爹嘟囔了句什么,二哥没听清,再问,爹却已经闭口不言,只由他扶着捶腰起身来,见我正守在旁边儿愣愣看着他,便一把将剪子塞在我手里,叫我替他去剪草。
可我哪儿会剪草,逮着剪子只一顿瞎修整罢了,直觉娘坟前的草头虽乱点儿倒也算短下去了,娘若知道是我这不孝儿子折腾的,当也不大会嫌弃,然一旦想起过去年年得见她坟头齐齐整整的簇青草头子,一时我又觉着是太比不上,往后那般齐整的草头也不知谁还能再修出来——想着这个,后头我烧着香烛挂纸还被熏得直抹眼睛,爹瞧见了,直说我没用,自个儿只牵了俩侄子立在旁边儿,斜风里看去,他鬓发已比铜盆儿里烧出的灰烟还要斑白,偶或咳嗽起来,二哥也劝他再站远些,没得呛着了犯病。
爹却一句都不听他讲。
下山的时候,小雨又淅沥下起来,山上的黄土经了雨水变作泥泞,爹走去马车时竟无意踩中泥里一片儿叶子,顿时脚下猛滑。万幸我正跟在后头将他扶住了,好赖由着他撑了我胳膊再度站稳。
若照了过去此景,爹定是会站稳了就甩开我手的,然此番他站稳后也不出一言,却是反手牢牢握住我手腕儿。我徐徐把他扶到马车上坐好了,他才松下口气来放开我手,又冲我身后的稹逸和二小子招了招,我便又把娃娃抱上车去同他坐了,看着方叔先驾车拉他们下山,等着二哥在后头收拾好了物件儿过来,这才拉住二哥说:“哥,爹他开始念珠子了,连日也老念叨你,你知不知道?”
二哥闻言,一时怔怔沉目看着我,下刻调转的眼中到底还是薄薄红了,只点头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廿柒】
入夏后,皇上依我所言,多了些在宫里待着的日子,而御史台应了温太傅携领改制刑律的事儿,叫我与刘侍御也预备着往周边巡案,平日同皇上便极少在宅子里见着。
终有一回同六部一道儿去尚书房禀事儿的时候,皇上寻了由头单留我下来,待其余人走后,竟是挥退宫人关上殿门,剥着我衣裳便把我往里间儿摁,仗着外头青天白日的,居然要抛却帝王身段儿与我颠鸾一通。
我直道他是越老越没了正经,提着裤子直拿脚蹬他,他却只将我压在罗汉榻上匍匐着,咬我耳朵笑起来:“我便是年少时候太正经,这才多苦了那些年。”说着见我不依,他落手便来撕我裤子,引我连忙拽着他就骂:“人家都说断袖断袖,哪儿有你这么连裤子都断的。”
他捉开我手将我更抵实在,此时干脆不同我讲话了,只抬手捏着我下巴便吻上我嘴,这一吻缠绵了极长时候,总算把我叫喊力气都吻尽了,渐渐才掐着我腰腹搔磨,至始至终未出过一言,却单是动作间就哄得我着了他的道儿,从罗汉榻上下来,又依他在书画阁里要了一回,忍叫忍得是嘴皮都快咬破了,他也不知怜的,只说我这一去巡案怕是要小半年都见不着,若此时还不与我些甜,那临行前就再没了时候。
我可算是笑,说他也真荒唐了,庄重了这么二三十年,到如今却怎不能免俗起来。
皇上厮磨我耳鬓、指下徐徐慢捻间,却轻轻道:“生而在世本就是最最最俗事情,乐欲之类,这天底下谁又得免?”
我眯着眼睛看他:“你都免不了?”
他只垂首亲在我鼻尖,抵额深深看着我说:“免不了,有你就免不了。”
【廿捌】
落雪飘花儿,三月春九月秋,就这么安平喜顺又过了两年,宫里的熙嫔与贵妃娘娘终于先后生了娃娃。
之前贵妃同熙嫔一起大上了肚子的时候,仿若也总听闻各处传起,说她在宫里时常自道肚子争气,里头定会是个小皇子,便总给熙嫔下脸子,还说熙嫔是个弱柳子模样、空长了一脸慈悲相,到头还是生女儿的命。结果不久前二人双双临盆了,熙嫔这弱柳子倒是顺顺当当生下个大胖小子,贵妃娘娘却难产闹腾了几昼夜,生的还是个娇俏姑娘。
其时恰朝廷平复了南地兵乱,正是普天同庆时候,皇上便赐封了贵妃的丫头为镇南公主,熙嫔那儿子也顺捡了个关平侯做,听说宫里年节都热闹些,皇上便是真有一阵喜气日子,自然我瞧来也喜气,还顺了台里的份子给二宫赶了贺礼。
皇上或许终觉着在此事上对我有什么亏欠,故常常关外送了什么了不得的奇巧玩意儿来,他便总留心着人先选出一份儿好的,叫我也拿去给稹逸瞧瞧。往后他待在宅子里的时候稍稍多起来,我更巴不得,还指点厨房变着花样儿做了他喜欢的吃食,夏天儿拉他在院儿里吃凉面,入冬时候架起篝火,将鹿肉烤得焦酥老脆,同他吃着吃着还使坏把蘸酱往他脸上糊,气得他把我拽在躺椅上要揪我脸,又还被我没皮没脸赖脱了,叫他坐在边儿上只能自个儿好脾气地擦洗,说真不知道自个儿当年是教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也忒不懂尊师重道。每每这种时候我就亲他一口,引他再转眼来看我是真同他乐,他便也什么气儿都能消解,往后饭也就照常地吃,觉也都照常地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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