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鹿台卧室的落地窗看星星,已然很震撼,在摘星楼顶看星星更加震撼。暗蓝的天沾满占满视野,密布的光点闪烁着,夜风就带着花香从远处吹来了。在这楼顶看星星,就觉得天特别近。
殷乐道:“星星好看吧?”
姬无瑕道:“嗯。”
殷乐道:“一闪一闪的。”
姬无瑕道:“嗯。”
殷乐一转头,发现姬无瑕根本没看星星,而是侧躺着,再看自己的脸。
殷乐道:“孤老了,不好看。”
姬无瑕道:“好看,陛下永远好看。就是陛下六十岁,七十岁时,在臣眼里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好看。”
殷乐被姬无瑕突然而来的肉麻吓住了,微笑不语。而姬无瑕仿佛是被星星勾起了情绪,揽住殷乐,开始表白:“臣不会功高盖主,也不会不听王命,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臣就变成什么样的人。所以陛下不要抛弃臣。”
殷乐汗毛直立,不:“你提他干什么?这么好的气氛!”
姬无瑕道:“是,臣不提了。”但片刻后,又道:“陛下知道吗?臣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陛下,就倾慕不已了。只是那时候太小,不懂得,只以为这是忠君之情。后来来到朝歌,陛下让臣侍寝,其实臣也有点高兴……”
殷乐当然知道,但他假装不知道,“哦?”了一声。
姬无瑕继续道:“臣和喜欢陛下的画,也喜欢陛下的鹿角笄。陛下……很有天份,若是不当王,也能当个很好的画师。”
殷乐笑着叹了口气,侧过头:“拍马屁??”
姬无瑕摇摇头,笑了笑,似在组织措辞:“臣不太懂画画。只是陛下的每一幅画里,都有陛下的影子。臣觉得陛下很美,所以就觉得画也美。”
真是动人的情话。傻小子突然肉麻起来,杀伤力竟然这样大。殷乐于是调转身,面对姬无瑕,也不看星星而看人了。
姬无瑕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陛下也是六年前,就对臣……”
“那倒不是。”
“那是何时?”
“现在。”
姬无瑕露出不解之色。
殷乐羞愧之极,不想解释了,吻住姬无瑕的嘴唇。姬无瑕热烈地回应。年轻人就是这点好,像一捆干柴,一点就着。二人抱在一起,在满天星光下结合了。席子有点儿硬,但春风是软的,四周看似安静,又有无数昆虫扑翅、小草发芽的声音。殷乐四肢大敞地趴着,被姬无瑕进入了,感到心也打开一条缝子,被进入了。
这一次二人俱得满足。事后,姬无瑕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囊水,给殷乐洗了洗,然后两人抱在一起准备入睡。姬无瑕道:“待人祭废除,天下安定,陛下教臣画画吧。”
殷乐大吃一惊:“你要学?这可是很难很难,至少要三年苦功。”
姬无瑕道:“臣想学,学了离陛下更近。”
殷乐听了这话,眼眶冲进一阵热气。诸天神佛,星辰明月都来作证。他这条路走对了,他走到了人间,走到了姬无瑕面前。
如此过了数日,一天姬无瑕从学宫回来,忽然闷闷不乐。
殷乐问道:“怎么了?”
姬无瑕道:“白霜讲了她在人牲作坊里的事,臣听了,心里很不忍。”
殷乐不吱声了。
姬无瑕忽然跪倒在地,一本正经地道:“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如今人祭很少用了,那人牲作坊里的周人,能不能放他们走?”
殷乐一捏姬无瑕的脸,刚要答应,突然愣住。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计策似有疏漏。但疏漏在何处,他又找不到。姬无瑕这一问,让他想到了。
人牲。
这些三年前、四年前,甚至十年前抓来的人牲,根本不知道殷乐的布置。倘若费玄问人牲,他们就会原原本本地告诉费玄:“马方公子和白狼没关系,只有姬无瑕公子是狼神庇佑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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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甚至不能布置——他们被周方伯抓来,恨周人比恨商人还厉害,巴不得周邦遭报应。
殷乐呆呆想着,没有回答,姬无瑕一歪头,鹿角笄划出道漂亮的白弧:“陛下?”
殷乐看着姬无瑕,直觉脑后勺有个打洞,身上的热气嗖嗖往洞外冒。他斟酌措辞开口了: “无瑕……这件事,孤不能答应你。废人祭……到了关键时刻,孤不能让太史寮拿住把柄。”
姬无瑕满脸失望之色,但是也不多说,从地上站起来,努力若无其事地和殷乐聊起别的。殷乐却心子突突跳,拉着姬无瑕坐下,忽问:“无暇,倘若有两条船,你在其中一条上,很多陌生人在另一条上。两船必须沉一条,你选哪条?”
“啊?”
“就当玩儿,说说嘛。”
“陌生人多吗?”
“一百来个吧。”
姬无瑕想都不想,很快地回答:“臣的船。”
殷乐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静默一瞬,又问:“倘若你爹爹妈妈、叔叔伯伯、弟弟妹妹都在船上呢?”
姬无瑕思索起来。
殷乐道:“孤也在船上。”
姬无瑕立刻道:“陛下万乘之尊,自然比陌生人尊贵……”
殷乐道:“假如孤已退位了,被褫夺封地,变成庶人了?”
姬无瑕蹙起眉,转过面孔:“陛下,不聊这个吧?”
殷乐道:“孤想知道你的答案。”
姬无瑕再次沉思,良久后抬起头,眼中有了泪水:“为人忠孝当先,父亲生养臣,陛下爱护臣,为了陛下和父亲,臣让别人的船沉。”说着抱住殷乐:“陛下为何要问臣这种问题呢?世上哪有这样的船?”
殷乐也抱紧姬无瑕,微微颤抖着:“是,孤在逗你玩,世上没有这种船。你歇着吧,孤还有政事……”
姬无瑕连连点头,又忧愁了好一会儿,琢磨着船沉不沉的问题。殷乐看他如此,很是不忍。这问题着实不该问姬无瑕,姬无瑕纯真善良,不该做这种残酷的选择。他自己选就好了。
哪怕另一条船上有成千上万人,而这条船上只自己一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沉下别人的船。
殷乐让宫人拿来书和琴给姬无瑕解闷,然后独自出门,对侍从道:“去人牲作坊,再叫三十个乌衣卫也去,不要周人,不许声张。”
御者领命而去,不多时,三十名乌衣卫静悄悄地集结了。天色已晚,殷乐不敢耽搁,直奔人牲作坊。
这一夜,人牲作坊和往日一样平静,路面被血沤得黑红,乌鸦飘来飘去,人皮静静地悬在木杆子上,像一些厚旗子。殷乐跳下马车,叫来管人牲作坊的宗伯,单刀直入地问:“费玄来过没?”
宗伯道:“回陛下,不曾来过。”
“费玄养的那几个狼卫呢?”
“也不曾。”
“那有没有人……来要过周邦和马方的人牲?”
“回陛下,都不曾。”
殷乐松一口气,很好,他来得及时,漏洞能补上了。
“把马方和周邦的人牲点出来,带到这儿,一个也别剩。”殷乐道。
宗伯应诺而去。不多时,一个娇怯怯、俏生生、和白霜肖似的少女被带来了。殷乐让乌衣卫把她送走。随后,其它人牲也被叫出来了。马方和周邦的人牲真不少,有两百来号,都光着身子,乌泱泱占满了院子。他们目光呆滞,气味难闻,脏兮兮的,乍一看真有些像牲畜。殷乐低着头,不大敢看他们,心里不断地道:“他们是人牲,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孤不过让他们提前几天死罢了。他们不死,我和无瑕就得死!”可一个声音在耳畔笑:“因为你真信?”
殷乐暴跳如雷,怒斥那声音。声音飘荡而去了,化作武庚披头散发、喉咙喷血的鬼影,环绕着殷乐大笑:“你真信?你真信?”
殷乐听而不闻,双目赤红,抬起手打算斩钉截铁地下“杀”令,但手颤巍巍,“杀”气若游丝,他怕这个字说出来,自己就会在地狱里又堕深一层。但他还是开口了:“杀……都杀了。”
乌衣卫领命,就窜入人群中开始屠杀。两百来号人牲,竟然很不好杀。因为事前疏忽,他没让宗伯把人牲绑起来,这时候人牲到处逃窜,还得分出乌衣卫去拦截追捕。人濒死惨叫声十分恐怖,刺得殷乐耳膜疼。
殷乐低头站着,眼看脚尖。他似立在另一个世界里,周身有一层薄膜。尖叫、血腥、杀戮都无法穿透薄膜,触到他的皮肤。可那鬼影在冷笑,高大英俊,仍是武庚二十来岁时的模样:“殷乐……好弟弟啊,你为了睡个姬无瑕,要杀这么多人啊!别拿人权当挡箭牌了!你就是胆小如鼠,为了自保什么都干得出来!”
殷乐并不反驳。他的心肠在杀戮声中硬了起来。这一生已经这样了,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他干的该下地狱的事还少?
杀戮接近尾声了,地上满是血和残肢。宗伯立在殷乐身边直皱眉。他绝不是恼火杀戮,而是心疼人牲。人牲的惨叫,在他耳朵里,和海贝被踩碎的声音没有区别
殷乐斜眼看宗伯,心里羡慕:真好,我得向人家学,把人牲当畜牲,那我早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他便试着把人牲当畜牲看待,把这场屠杀当成杀鸡宰牛。他努力地调整心态,忽略喉咙里隐隐作呕的感觉。但是他耳朵里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住手”的喊声。那叫喊声有些熟悉,似乎是姬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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