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支撑着他,他趴在笼子里,不饮不食地等待消瘦。
没等他瘦到足以钻出栏杆,一天,侍卫们忽然用黑布盖住笼子,然后把一个精巧的小香炉塞到笼内。小香炉冒出又香又呛。费玄吸了两口,就昏昏沉沉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睁眼醒来,发现自己长出了白毛、尖爪和獠牙。他变成狼了!他高兴地仰天咆哮,一口咬开铁笼子,把欺负自己的人们统统咬死。然后,它四爪生风,如同白色的闪电,逃离人类城市。
太阳挂在西边,它向着太阳跑,一天就回家了。
死去的十七条狼复活了,整整齐齐地站着迎接他。他数了一遍,一、二、三……十七!这令他一哆嗦,狼毛乍开。又数,一、二、三……还是十七!他又一哆嗦,皮毛飒飒响。
妹妹跑过来舔他的鼻子。他突然意识到妹妹如此美丽,是一头真真正正的美母狼——妹妹告诉他,他不是母狼亲生的小狼崽,而是养的,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以交配。
他高兴得仰天狼噑,嗥声振动林谷。在群狼注目中,他爬上妹妹的背,狼阴茎插进妹妹身体。交媾的滋味这样舒服吗?他一边耸动腰胯,一边感受着甜蜜与苦恼。
妹妹会怀孕,两个月后生小狼崽,他得多多打猎,喂饱这些小家伙。两脚兽一直烧山垦荒,麋鹿和野兔越来越少,要到哪儿捕猎呢?
他烦恼着享受着,在一片金光璀璨中射精了,完成了头狼的第一次交配,
然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穿着人类的衣服,蜷在铁笼子里,身边有一个熄灭的小香炉、半碗冷肉汤。他两腿之间一片湿凉,是遗精了。
他长大了,发情了,这本是他期盼多年的事。但他高兴不起来。
帝辛常年派船到海洋尽头寻找奇怪植物。他想找辣椒、芝麻、土豆、玉米……但没找到,只找到罂粟。帝辛让工匠们把罂粟的果实制成熏香,用来控制叛逆的影卫们。回归狼群,只是罂粟带来的梦。
皮鞭、饥饿没能驯化费玄,但罂粟太厉害了,费玄不闻那烟就浑身痛痒,涕泗横流,只想用头撞墙。他离不开罂粟,只能变成帝辛的影卫。
他从来没有放弃逃亡,只是逃亡的希望,一天天的渺茫下去了。
当影卫的日子乏善可陈,费玄几乎不跟其他影卫说话,也不跟其他人类说话。他对人类不感兴趣,但是有一个人类,他挺感兴趣。
那人类就是商王养在露台上的丑崽子。
丑崽子是帝辛亲生的,可不知怎么,一点儿也没遗传到商王的美貌。这崽子头发稀疏,脸皮蜡黄,眼睛大到了畸形的程度,身上常年有洗不掉的药味儿和鼻涕味儿。商王有一百多个女人,四十多个崽子,不知为何只宠爱这只最丑的。
大家不敢明说丑崽丑,只夸他聪明、善良、懂礼貌。久而久之,丑崽就意识到自己丑了,自卑地躲在鹿台不敢出来,只偶尔从窗户探出妖怪似的脑袋,睁着眼睛,打量每一个路过的美貌男女。
费玄身为影卫,极少行走在阳光下。但偶尔走过,那丑崽就双眼放光地看他,且专看他的屁股和裆下。费玄总觉得,这么小的崽子不至于想交配,但这个事非常的难说。他既然能丑成那个样子,心里龌龌龊龊的,不很正常吗?
费玄观察丑崽,类似于人观察双头蛇、三脚羊一般,纯粹出于猎奇。他真没想过自己能和丑崽有什么交集。
那时候,丑崽学画画,画到肌肉部分,怎么也画不好。费玄以为帝辛会把丑崽带到人牲作坊,指着一具剥了皮、洗干净的人牲道:“喏,画吧!”不料帝辛在丑崽面前,竟是圣人一般的慈父。圣人哪会养影卫、杀人牲呢?圣人是叫了一把多个男人,让他们脱光衣服,挑选出肌肉最清晰流畅的,带到鹿台给丑崽画。
这个肌肉最清晰流畅的,毫无疑问是费玄。
33
费玄被挑中时,心里瑟瑟发抖,几乎怀疑这是丑崽的阴谋。但是由不得他反抗,帝辛给他灌了一种药,喝完后就全身无力汗出如浆,然后把他像死猪似的拖上鹿台,脱光了,暴露身体被丑崽画。
第一天他来,丑崽竟然对他一鞠躬,叫他“模特老师”。他走的时候,丑崽再鞠躬,甜甜地道:“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帝辛竟也满面微笑,跟着道:“老师辛苦了。”
费玄看着这对父子装好人,只觉毛骨悚然。
有一天,帝辛临时有事,离开了鹿台。鹿台的三楼画室只剩丑崽和费玄。丑崽的屁股开始在椅子上蹭来蹭去,眼睛也不老实放在画板上,而是溜到费玄身上,直勾勾盯着费玄的阴茎。
费玄几乎暴怒,然而全身乏力,只能躺着不动。
丑崽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脸天真地道:“模特老师,为什么你这里长得和我不一样?”
费玄道:“滚……”
丑崽更进一步:“老师,你吃牛肉干吗?”说着掏出牛肉干,塞进嘴里,然后吐出舌头给费玄看。舌头上粘着一粒牛肉。
费玄想吃牛肉,但是不想碰丑崽的舌头。丑崽伸着舌头,诱惑了半天,见费玄不为所动,不禁失望。他掏出一把牛肉干,塞进费玄手里,眼睛看着费玄的屌,嘴里道:“老师,你叫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费玄一口吃完牛肉干,然后鼓起仅剩的力气,把丑崽踹出去半丈远。
丑崽半天爬不起来,躺着哼哼,还想诱惑费玄过去扶他。这时候,外面传来上楼梯的声音,帝辛回来了。
费玄一下慌了,而丑崽还躺在地上哼。费玄怒道:“起来!”
丑崽哼哼唧唧:“起不来。”
费玄道:“你想怎样!”
丑崽道:“你叫什么?”
费玄道:“影甲!”
丑崽道:“这是代号,不是名字。”
这时候,商王已经走到画室门外了,当时费玄千真万确叫影甲,急得要咬人。丑崽见状,一跃而起,坐到板凳上,恢复了乖巧画画的模样。
商王走进来,什么也没察觉,只走到画板后面看了一会儿,指点道:“肱二头肌画得太长了。”丑崽就乖乖地用小面团擦掉肱二头肌,继续画。
这天费玄回去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一是被丑崽恶心到了,第二是意识到自己是个没名字的人。人人都有名字,独他没有。影甲只有代号。倘若有一天,他死了,会有人就会顶替他成为影甲。万一万一,世上有人怀念他,要哭他,难道只能哭:“第一个影甲啊,你死的好惨啊”吗?
这也太凄凉了。
有一天,他走在路上,又想到名字的事,就拦下一个行人问:“你叫什么?”
“狗蛋,怎么了?”
“走吧。”
遇到第二个人,他又问:“你叫什么?”
“奴叫美娘,年方二八,尚未婚配,这位小哥哥你定亲了吗?”
“定了!”
“哦。”美娘悻悻离去。
他就站在路边,从白天问到晚上,竟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字。终于明月初上,一个看起来像贵族的男人走过来了。费玄拦下这人:“你叫什么?”
“费玄,怎么了?”
他把费玄二字字默念了几遍,觉得很好听。便拔刀出鞘,削掉了小贵族的脑袋。
小贵族的头咕噜噜滚到路边,眼睛还睁得滚圆。费玄还刀鞘中,收工了。费玄已死,这名字无人认领,归他了。
几天后,他又去当模特。商王不再时,费玄就对丑崽道:“费玄。”
“什么?”
“我叫费玄。”
丑崽吃惊了:“为什么现在才说?”
药物令费玄浑身无力。他打个哈欠,坐在地上,敞开两条长腿,很慢地道:“我以前没名字,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
丑崽浑身僵硬:“你杀人……抢名字?”
“嗯。”
丑崽不说话了,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画画。这一天他既没有看费玄的阴茎,也没有让费玄看他的舌头。他就那么坐着,缩成一小团,把丑脸严严实实地藏在画板后,很规矩地画画。
那天夕阳西下,金色的光透过画室的大玻璃窗,把费玄全身照得发光。费玄猜想自己在丑崽眼中一定很美丽,不然,丑崽怎么会有发情的气味?
丑崽对他发情,他既不高兴也不生气,只有点儿惆怅,想:帝辛的崽这么小就发情,我十八岁才会发情。
那就是他最后一次给丑崽当模特,那天后,商王让工匠做的人体肌肉模型做好了。费玄不必见丑崽,心里一阵轻松。但这轻松之中,又有一丝遗憾:丑崽是唯一知道他名字的人,可还没叫上一声,他们就见不着面了。
很快,费玄就把丑崽忘到一边,开始筹划新的逃亡了。每次他们出大任务,一走几天,帝辛就会给他们一些罂粟膏,让路上用。费玄把罂粟膏攒起来,同时抽空就偷摸砍一两个同伴,抢他们的罂粟膏。如此日积月累,竟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一袋了。这一袋足够他在逃亡路上用了。
但没想到,帝辛比他先下手。那一天下人来送饭,费玄嗅到饭菜气味不对,便偷偷把饭菜倒了,然后过一会儿就躺在床上假装肚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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