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数完。天空出出现了奇怪的鸟:没有翅膀,像一根棍子,棍子顶端有金灿灿的尖喙,棍子尾部有一根羽毛。成百上千的鸟飞过来。一只狼躲闪不及,被穿透脖子,死了。
狼群惊慌失措。费玄带领众狼往林中躲避;但是林中也出现了人。这人拿着另外一种武器:木杆子,顶端一片金柳叶,柳叶锋利无匹,一砍狼背,狼就死了。
费玄喝令众狼继续进树林,众狼不敢前,费玄便身先士卒扑了上去。
他体形小,速度快,人对他没有防备。他直接扑进一人怀里,咬断了他的脖子。这一咬有奇功:杀狼不眨眼的人,见他咬人喉咙,竟吓得面无人色,吼叫着后退,对费玄指指点点。
费玄毫不在意,扑进第二个人怀里,再次咬断人脖子。
人类的防线被他咬开了,狼群冲出缺口,如同灰色的洪流。白色的妹妹是洪流中的一抹雪花。妹妹路过时,费玄纵身跃到妹妹背上。
他们逃走了,胜利了,但两匹公狼和三匹母狼死了。从此他数不到十七,只能数到十二了。狼群陷入哀伤的气氛。但费玄不能哀伤,他得替狼群做出决定:报仇,还是逃亡。
费玄选择逃。它们举族迁了往更偏远、更艰苦的后山。
这是一场疲惫的逃亡,小狼崽才四个月,不能长途跋涉。费玄就编了藤筐,把小狼崽放在藤筐里,藤筐拴在大狼身上。他穿越敌狼的领地、忍受饥饿,希望能找到一片新家园。
但是这带来了更大的灾难。人穷追不舍,沿途遇到狼,不管是哪个族群的,一律杀。他们六次遭遇人类,次次血战。第六次时,只剩两条狼了,一条费玄,一条妹妹。
他们被人围堵在悬崖边。妹妹獠牙折断,一腿骨折,瘦得皮包骨头。他也受了伤,又疼又饿。人类拿着套索和网,仿佛不仅要杀,还要抓。妹妹悲鸣一声,用瘸腿支撑着站立起来。费玄领悟了妹妹的意思,爬到妹妹背上。
妹妹冲向悬崖。费玄仰头高唱族群的战歌。
狼可以战死,但不能被抓。人类强悍,他们弱小,他们认栽。但是他们不愿意被人类抓走饲养。
他们跳下了悬崖。
妹妹的头撞在一块石头上,碎裂了。他压在妹妹身上,没死成。
噩梦就这样降临了,他被人类抓走,套上布皮毛,戴着防咬人的笼头,关进木头笼子。那笼子被带进繁华的人类城市,献给了一个衣服华美的人。
那个人——那个人——费玄一下闻出了他是谁,不由得血液凝固。
那是幼崽的父亲。
费玄救了他的幼崽,他杀了费玄全家,把费玄关在笼子里。世上怎么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动物啊?费玄在笼子里咆哮,用指甲抓挠笼子的木杆,抓得手指出血。他盯着幼崽父亲的脸,发誓要记住。将来,只要他不死,他就会复仇。但当时他见过的人类实在太少了,人类的脸,对他来说,几乎一模一样。
况且后来发生的事更恐怖更血腥。染血的记忆又被一层层鲜血涂抹后,最初的那层,就模糊不清了。
男人让他住木笼子、穿布皮毛、吃草和种子、逼他学雅言。皮鞭和饥饿是最好的老师,他很快学会了第一句雅言:陛下万寿无疆。
以后的很多年,他都不肯说这句话,哪怕是正殿之上,众人注目之下,他也只能对殷乐点一点头,胡乱地说一句“仗打赢了”或者“臣回来了”糊弄过去。殷乐爱他的时候,根本不计较,反而觉得他潇洒不羁。后来他们吵架了,殷乐便哭着把这件事搬出来,当成罪状指责他。
他学会这句话后,立刻被洗干净,装饰上羽毛和花草,送上马车,运到另一个更繁华、更巨大的人类城市了。
这一路,他始终沉默。眼前的城市震撼了他。他曾以为两脚兽只是数量多,有武器,比狼群稍微强那么一丁点儿。要是他有防备,一定能逃过追杀。但是朝歌城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人比狼强很多,多很多。人要狼死,狼逃到哪里都是死。
在这个华丽的城市里,费玄的身份,是祭祀祖神的高级人牲。幼崽的父亲用他换回了青铜和种子,高高兴兴离开了。而费玄留在这儿,继续被囚禁、被观赏、被凌虐。
他到来时,春祭刚刚结束,秋祭还很遥远。在这一年中难得没有祭祀的日子里,贵族们想要找乐子,于是找到了费玄身上。他们想看狼神到底多强大。能打过豹子吗?老虎呢?狮子呢?一百个拿着铁棒的武士呢?
那时候费玄还小,根本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他推进关着饥饿猛兽的笼子里。难道他们没发现自己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是同类吗?
他为了活命,拼命地杀。他赢了,满身是伤,趴在地上自己舔伤口。而贵族们哈哈大笑,快活极了。他记着贵族们的脸,发誓长大后要报复回去――如果他这一生,还有机会长大的话。
费玄的勇猛惊动了商王,商王对他很感兴趣,便把他从太史料圈养人牲的地方带出来了。这商王是乐乐的父亲,叫帝辛。
那时候,费玄还不认识乐乐,年纪也小,只会说一些简单的雅言。帝辛救他出来,对他道:“你这样能打,做人牲太可惜了,给孤做影卫吧。”
费玄结结巴巴道:“我不……影卫。我……狼王。”说着仰起头,用生病沙哑的嗓子,发出微弱的狼嗥。
帝辛哈哈大笑,捏捏他的肩膀,把他送到了桑宫。
32
桑宫是一处秘密的宫殿,里面住着商王精挑细选的一百头小人牲。商王觉得这些小孩子有潜力,做人牲可惜,不如给他做影卫。
一百个小孩子,每天都学草药、人体解剖、隐蔽、追踪、各类武器使用、思想政治。每一年,考核最差的五个小孩,会被送回太史寮,继续当人牲。费玄很喜欢这些课程,除了什么思想政治。这个课主要是歌颂商王,教他们忠诚。这根本没道理,费玄只属于自己,属于配偶和幼崽——如果有的话——怎么可能属于商王呢?
费玄不恨商王,但也不想属于他。他一边学习,一边在幼崽中寻寻觅觅,觅到三十六个同样不愿意属于商王的幼崽。
寻找的过程很难。因为据说商王修桑宫、找教官、编教材、选幼崽花了很多吉金和心血。他们要是逃,就对不起商王,就没有良心。桑宫守备森严,谁想逃,被同伴举报了,就证明他果真不忠诚,于是立刻被送回太史寮,也许当年就被砍下脑袋祭祖神了。
费玄找齐这些人,花了三年。
随后而来的秋天,费玄策划了一场逃亡。帝辛来桑宫视察。这一天桑宫看似增加了守卫,实则人多更乱,最易逃跑。
帝辛来见他们,说了许多狗屁不通的道理。什么“别人都建议把你们杀了当祭品,但是孤觉得你们英勇无畏,不该这么死掉……”、“你们都是孤最忠诚的勇士……”所有的幼崽热泪盈眶,用力鼓掌,装出一副不想逃的样子。
商王讲话后,就有丰盛的食物。费玄安安静静地吃着,帝辛走过来,摸着费玄的肩膀:“嗬,小狼孩,长这么高了?”
费玄一跃而起,闪电一般把商王箍在臂弯里,手拿一块磨尖的石头。
他统领的三十六名幼崽同时发难,用尖石头攻击身边的守卫。
守卫们大惊,纷纷拔刀,又怕费玄伤到帝辛,一个个只会远远地喊:“反了反了!放开陛下!”
费玄龇着白牙,用正值变声期的公鸭嗓喊:“我不当影卫!放我们走!”
帝辛道:“小狼孩,我救你性命,你竟这样报答我?”
费玄道:“你救我,我会报答你,可我不当影卫!”
帝辛道:“不当影卫,你就只能当人牲!”
费玄狼嗥一声,不屑辩解。他是狼王,狼王只在山林中奔跑,不会听命于任何人。他要挟持帝辛往外走,逃到自由自在的山林里。
他的狼嗥还没有结束,忽觉腰间一痛。他低头,看见帝辛手里拿着一抹薄薄的光——后来他知道那是铁匕首——光半没入肚子。红色的血流出来。他的力气和热量都从这个缺口流走了。
他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摔倒在地。愿意当影卫的六十四个幼崽冲上来,和他的幼崽们战斗。费玄躺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下令——不要管他,不要恋战。三十六个幼崽,听从年纪最大的幼崽的吩咐,全力逃跑。
逃吧。逃到山林去,自由自在地晒太阳,抓野兔,和小熊打架。死了也让肉身化成生机勃勃的国度,滋养别的动物植物。
这一场暴动,三十六个人类幼崽,死亡十七个。剩下的全部被送去做祭品了。没人成功逃亡。
帝辛受了伤,养了三个月,没大碍。而费玄也没死——帝辛认为费玄悍勇聪慧,是个奇才,杀之可惜;但是驯服不了费玄,那就暂时关着吧。
费玄就被永永远远地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像帝辛豢养的其它猛兽一样了。他的伤口被人用羊肠线缝了缝,然后就生死由命。费玄是狼命,狼只要能吃饱,多重的伤都能飞快愈合。
他就这么被关着,仿佛帝辛遗忘了他。他没有灰心,筹划着新的逃跑计划。等把伤养好,他就开始绝食,把自己饿瘦。他想,等饿得比铁笼子缝隙还瘦时,就能逃出去了。然后他先回老家,杀掉那个恩将仇报的幼崽父亲以及他家十七口人;参与围捕狼群的其他人类也不能放过,都要咬死。报完仇后,他就找一片山林,快快乐乐地生活,找一匹小母狼,生一堆小狼崽,然后每天打猎养活母狼和狼崽。那时候,他就又能晒着太阳数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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