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猜测,裁军在即,这是个敏感的事,办得好皆大欢喜,办不好性命难保。殷乐此时称病,正是为了逃避裁军,而把年轻幼稚的弟弟推到台前,将来捅出篓子,也让弟弟去死。
王子熏才二十四岁,但办事稳扎稳打,似背后有高人指点。一股股暗流涌入军中,把费玄的亲信们卷走了。一开始,军官们奔走着,打探消息,保护自己;每个小队伍都有名额,别人走,自己就不用走。在别有用心的指引下,费玄的亲信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这些人不但被裁,而且声名狼藉;那些侥幸保留爵位和职位的人,因为恐惧费玄的报复,纷纷倒向王子熏。
等到费玄的亲信们反应过来,这一次又一次的被裁不是巧合而是阴谋时,他们已经元起大伤,聚不起力量反扑了。
这些事,姬无瑕也参与了不少。学宫推荐的一干人,除陈蔡外都是底层小吏。小吏们直接接触士兵,负责甄别敌我、挑拨离间,确保被裁的都是费玄亲信。他们势单力薄,没有后台,又要和权势滔天的战神作对,于是个个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地聚集到姬无瑕身边,变成姬无瑕的羽翼。
眨眼之间,一个月半过去,费玄的亲信被裁掉大半,他们怒火滔天,要向费玄告状,但是连费玄的面都见不着。
事情顺利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姬无瑕简直怀疑殷乐把费玄毒死了,不然费玄但凡能喘气,有耳朵,就不会听不到亲信们的哭诉。但是毒死了,尸体埋哪儿呢?凭亲信们掘地三尺的尽头,埋哪儿都该被挖出来了。
就在忐忑不安中,朝歌城一片宁静。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禁锢在军营里;盛大的祭祀一场不落,除了血腥的卯祭、燎祭,还增添了许多舞祭、羽祭,以及百姓们最爱看的男觋女巫当众媾和的祭祀。百姓们整天看淫祀、喝烈酒,快活得顾不上政治。
朝歌仿佛分裂了,一部分暗流涌动,一部分歌舞升平。这真是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姬无瑕也学着殷乐冷下心肠,坐镇学宫,用学生们充当耳目得到消息。他记着殷乐的叮嘱,绝不出远门。只每天清早绕着学宫跑步。这天清早他正在跑步,突然看见淇水对岸,几个男人拖着一个女人走过。女人挣扎着,两条白腿赤裸,只能发出呜呜声。一伙人进了淇水对岸的小树林。
姬无瑕想救人,走出几步又返回来,心道:“非常之时,我不能冲动!”回到学宫,派青箬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学生出去查看。
青箬出门后,姬无瑕仍旧心神不宁。今日的学宫比往日空,因为今天城中表演桑林之舞,据说又香艳又狞厉,看了就能得到祖神祝福,于是学生们都请假去看。剩下的都是好学生,乖乖在堂中读书。青箬往常都跟在姬无瑕身边,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学生也都住在姬无瑕附近,好时刻保卫姬无瑕。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姬无瑕心慌的厉害,左眼皮突突直跳。他想走进堂中,和学生们一处呆着,但是没走几步,一道黑影蹿过面前。那黑影戴着面罩,面罩上露着一对三角眼,目光森冷吓人。他拔刀就朝姬无瑕砍来,姬无瑕随身佩剑,即刻迎战。刀剑相交相交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姬无瑕看着那双三角眼,心想:“着眼睛有点像费玄。他是费党?”
后脖子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姬无瑕长久以来的不安得到了解释——费玄不是不管,而是憋着阴谋,大管一场。姬无瑕张口要喊人,才喊出一个“救”字,后脑勺便传来剧痛。他摇晃着转身,看到七八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站在背后。
剩下的事,他再也不知道了。
姬无瑕醒来时,在一间茅草屋里。他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麻核,说不出话。这茅草屋有两间,他在里间,有两个面色阴沉、武夫模样的人看守着他。外间亮着灯,七八个人走来走去地吵架。
“还狼卫呢,牛皮吹皮天,就这点儿本事?亚服有难,你们就抓个小白脸来糊弄?”
一个跪坐在地上,捧着被子喝水的青年慢慢道:“那你有办法?”
骂人者道:“找亚服啊!找到亚服,他们还敢兴风作浪?
狼卫道:“去哪儿找?”
骂人者道:“鹿台!咱们闯鹿台,不活了!”
狼卫道:“亚服不在鹿台。”
骂人者吃惊了。
狼卫继续道:“也不在朝歌,那昏君不知把亚服弄哪儿去了。亚服不跟咱们联络,那昏君肯定和他的人联络。咱们抓了这小白脸,那昏君绝对会知道。要是他赶回来,咱们才有机会见亚服。”
骂人者暴怒:“这就是你的法子?昏君不回来呢?”
那狼卫抬头看骂人者。姬无瑕只看到狼卫的背影,不知狼卫眼神如何,而骂人者突然噤声了。
狼卫森然道:“我有什么法子?人家筹备了三年!计划得密不透风,咱们呢?咱们前天才知道不对劲儿!抓那小白脸,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骂人者沉默不语了。
另一人道:“咱们接下怎么办?”
狼卫道:“什么怎么办?我其他几个弟兄,已到朝歌外找亚服。咱们就等吧。真气得慌,可以去打小白脸出气啊。”
众人不说话了,各自散去。姬无瑕靠在里间,手被捆得没有知觉,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后悔——大意了,不该派青箬出去的。那被拖进树林的女子,就是这群人的计谋。
同时,一个更寒冷的想法冒出来,怎么也散不掉:
他和殷乐见面不久,殷乐就对他宠爱有加,还让他搬进鹿台,是昭告天下君王厚爱。殷乐的感情是真的,还是给今天做铺垫?军营里明枪暗箭,他能当一个显眼的靶子,吸引费党最锋利的几支暗箭。
姬无瑕打个寒噤,心里想:他不会的。他喜欢我。
片刻之后,又咬着牙关,流出眼泪,想:他不回来,肯定是为了大局。他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欢我,都千万别回来,要好好保重,别被费玄杀了。我死了以后,灵魂升到天上,就去保佑他。
最后,姬无瑕头抵着墙,微笑起来,想起他们的初见。一块带着香气、光泽美丽的袍子垂落在眼前。他仰起头,看到了君临人间的明月。那时候,他还是个灰小子,孤独胆怯,一无所有。但是在被周礼束缚的胸腔里,那心脏已欢蹦乱跳,大着胆子地喊:他真好!真好真好真好!我喜欢他!喜欢喜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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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玄卷第二
28
世上的悲欢不相通。姬无瑕心如刀割之时,费玄正快活之极。
费玄蹲在山坡上,赤身裸体,脑袋精光,黝黑的脊背挺直,脊背上三道抓痕伤疤。他双手握着竹竿,竹竿顶端绑着铁匕首,匕首被阳光照得发光。他目视前方,屏住呼吸,臂肌微微鼓起,是个随时要发力进攻的姿势;但身体一动不动,连眨眼、呼吸都没有,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脚下是个熊洞,一头小熊刚钻出洞口,正站直身体,瞭望危险。这小熊还未成年,和费玄差不多高,脑袋有费玄的三倍大。它棕毛凌乱,前爪提起,耳朵四处转动,搜集洞口的声音。
风正从山下吹来,把浓烈的熊臊味吹到费玄鼻端,并隐藏了费玄的气味。
小熊以为安全,放下前爪,准备去觅食。就在它前爪刚落地,身体重心未稳时,费玄把手里的棍子猛插向熊头。这一插悄无声息,迅如闪电,锋利无匹的铁匕首刺进小熊的脖子,小熊哀嚎一声,转身看见费玄。
它乱糟糟的毛被血濡湿一片,颜色变深,贴在身上。它向后退,匕首却卡着它,让它无法后退。于是它撩起嘴露出獠牙,不管不顾,挥掌拍向费玄的脑袋。
熊掌和费玄的脑袋一样大,五个爪子锋利弯曲,挟带腥风朝费玄眼前挥来。费玄变蹲姿为弓步,握紧竹竿,往前一推。匕首插得更深了,小熊疼得后退,咆哮起来。费玄旋转竹竿,匕首在小熊的脖子里转了一圈,霎时血流如注。
小熊怒不可遏,耳朵转向费玄,鼻子皱起,獠牙全露出来。它往前一扑,让匕首带着竹竿捅穿身体,硕大的熊掌拍向费玄的头盖骨。
费玄松开竹竿,向后一跃,熊爪擦着他鼻尖掠过。小熊再次扑向费玄,费玄毫不恋战,转身就跑。小熊紧追在后,它四爪着地,硕大的身体迅猛灵活,如一辆长毛的战车。费玄跑树林里。
小熊放弃追杀,哀嚎着回到洞。
费玄从树林里出来了,抱着一捆湿柴,丢到熊洞口,又用两根木棍钻出火星,点燃干稻草,把干稻草丢进柴堆里。
浓烟冒出来了,全飘进熊洞里。小熊很快咳呛着跑出来,一边哀嚎一边跑向远方。它已咬断了竹竿,却拔不出匕首,半身棕毛被血浸湿,流下一排血脚印。
费玄紧追在后,不停发出威胁的咕噜声、驱赶小熊,不允许小熊停下来休息。小熊怒不可遏,好几次放弃逃跑,咆哮着扑向费玄。但费玄身体灵活,每一次都顺利逃开,然后再来骚扰小熊。
终于,小熊走不动了,它的血越流越多,它倒在地上,看着那只两脚动物。两脚动物在周围游荡,极耐心地等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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