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珙置若罔闻,机械地将大体内容贯穿下来,无论李诵怎么插话都乱不了他的思绪,以往他有多欣赏张珙的这份冷静,现在就有多痛恨。
在这样赶时间的情况下,今天的课只花了不到平时一半的时间,到最后,李诵也没能让张珙多看他一眼。
张珙行了礼离开了,而他这一走,就好像把李诵的精气神也一并带走一样。
原本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颓然地跌坐在案边,打翻的茶水浸湿了他的半边衣袖,蔓延到更深的地方,披散的长发垂下来,像是幽魂。
李诵慌乱地从尚未湿透的袖子里摸出一块发黄的帕子,珍重地吻下,他低低地喃呢:“君瑞,对不起。”
帕子上是张珙清秀的字迹:他日朝秦暮楚,颠沛流离。
奉天城外,战火不休,借着捡到的帕子和药瓶才能把人找回了的李诵冥冥中就已经知道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会是些什么。
即使,他们□□,不能忘。
韩晔最初在张府找到张珙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如既往坐在书房对面那张椅子上,拿起一个果子嗅了嗅,他的神态,倒是和张珙越发接近了:“叔叔,这节令,就只有你这儿还能看见这稀罕玩意了。”
张珙视线仍旧沾在书页上:“喜欢就拿回去吧,我不想动他们了。”
韩晔才觉得不对劲,磨磨蹭蹭将果子摆了回去:“叔叔,这可都是殿下特意送来的。”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你若喜欢,就珍惜吧。”
“叔叔,怎么回事?”韩晔站了起来,“你向圣人请辞,不是为了全心帮殿下发展势力吗?”
“小晔,”张珙到底看不进了书,“叔叔不会怪你留在那边的,毕竟,你也长大了,觉得是对的,就继续吧。”
“叔叔,你,你是在开玩笑吗?”韩晔看上去已经快哭了,“你这样,殿下会答应吗?”
“李诵,也不是全能的,”张珙不以为然,“毕竟我已算朝廷命官,他动手也要想个分寸。”
“叔叔,真的,没有余地了吗?”韩晔知道张珙的性情,说到这地步,已经不可能更改。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模模糊糊觉得不合适,那次去普救寺路上,我才明了,李诵从不轻易做早知无果的事,他想要的就一定会不择手段拿到,而我,想要的就一定会去试,最后是什么都不会去强求,这样的两个人,即使有一千个人帮助他们走到一起,总有一天,也会分开的。”
韩晔看着张珙面无表情的脸,却总觉得里面蕴藏的痛苦,惊人地可怕。
“叔叔。”韩晔叫着张珙,却得不到回应,他叹了口气,静静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长安城,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只因为没了一个期待的面孔,就都灰暗成了背景。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今年的很多事情都办得格外张扬,圣人的四十二岁寿诞尤其如此,早在回京的那一天,该准备的东西就都张罗了起来,灯会,充其量也不过是寿诞的边角料。
虽说不是早朝,每个人也都早早离开了府邸,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入宫去朝拜他们的君王,尽可能献上自己的忠心。
阿泷驾着马车担忧地看看身后的帘子,手里的鞭子一下比一下轻。
“老爷,您,要不要告个假。”阿泷轻轻地问着,语气小心翼翼。
张珙镇定的声音传了出来,表面倒是毫无异样:“无碍,只是你这马车如此慢,耽误了事就遭了。”
阿泷惊了一下,才后知后觉起来,咬咬牙,车轮渐渐回归正常的转动。
马车里,张珙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这段日子以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手头的工作一天比一天多,可他一时还没办法丢开,况且,如果真的担了下来,对他只有好处。
就是这样的缘故,张珙已经留在衙门将近半个多月,实在是今天日子特殊,他才硬是抽出了空提前歇了一歇。
视线再次模糊,张珙睡过去前想的是除了李诵没有人会这么针对他,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再次被叫醒,已经到了宫门外,张珙诧异自己居然在如此颠簸的情况下都毫无所觉,心里也深深地不安了起来。
“老爷。”阿泷放下脚踏,忧愁反而更加明显。
“候着吧,我尽量早些出来。”都到了这么地步,没办法再退,张珙安抚着身边的人。
“阿泷知道了,老爷小心些。”
宫门开启,华服包裹的官员各自搭着伴跟着接引的宫人向内走去,杜黄裳从一堆人群里走过来,严肃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贤侄,看你这样,最近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若是实在为难,某这里也是有几分薄力的。”
“谢过明公厚爱,”张珙总算流露出些轻松的样子,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李诵也没法子找他麻烦吧,“只是某这还是头一回见识这么大的场面,怕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错,贻笑大方就不妙了。”
“贤侄想得倒是慎重,”杜黄裳朗笑,自从张珙上回应他请求去治病,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不过以某的想法,贤侄真是多虑了,以贤侄的礼数,是出不了岔子的。”
张珙苦笑着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贤侄真的不安,不若今日就随在某身边吧,正巧,几位大人也都对你很是欣赏啊,”杜黄裳表现得极其自然,“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有劳明公了。”张珙欠身告谢。
杜黄裳还半礼,两人结伴走回杜黄裳来的地方。
一片和乐融融的两代相交,只是谁都不知道别人心里真正的盘算。
这样一路走到地方,跪着听完圣人的祭天祷词,日头也将近正午,宴会开在大明宫含元殿,自然又是一番动弹。
仪式眼看着也过了大半,用过膳,除了有幸被召见的官员,其他人就可以散场,一直平安下来,张珙反倒越发踌躇,这种完全无法预测只能等待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
“歌舞。”窦文场入了神策军,也还是在圣人跟前伺候,此时开场,熟悉之余众人不免欷歔。
在乐曲中,膳食一道道被端上案桌,张珙这次不是坐在自己该到的地方,也不知道李诵有没有能想到这种变化。
乐曲罢,宫人退去,圣人举杯相敬,官员遥领。
之后,对于某些人是重头戏,可张珙一无财力二无闲暇,拼礼物是怎么都拼不过的,其他官员都有带来了侍从帮着拿东西,张珙则随意点了一个小太监跟着,他无所谓地从身后接过那卷画纸,手指一捻,知道没有被动过手脚,彻底放下了心。
官员按着品阶顺序一个个献上贺礼,恭贺之后换下一个,张珙按部就班等着轮到自己,然后以不出彩也不落后的词开头,把佛像呈了上去,投其所好,总不会错。
一双保养良好的手从他这里把画接了过去,相触的那一刻,张珙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悸,跳得太过剧烈以至于头一阵阵发晕。
那种温和却给人压迫感的声音,有多久没在李诵这里听到了,张珙自嘲着,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父皇,张郎中的事迹,儿臣听闻许久,这画技却是从未得到过只言片语,”李诵不紧不慢走上台阶,“既然儿臣已经代拿了,不知可否由儿臣打开。”
李适今天也是开心得很,众大臣在场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拂了李诵的意,很利落地同意了。
张珙如坠冰窟,他并不知道李诵能从他的画里看出什么致命的东西,可积累了一整天的不安终于到了顶点,一时间,连外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最后,他只看到一个公公走到他面前,弯下腰通传:“责令户部侍郎张珙入礼佛堂思过半日,抄经卷一则以证佛心。”
张珙呆呆地跟在公公身后走着,周围的议论声小小地,具体说什么又听不见,只会让人烦躁,他朝李诵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他就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露出一个温和而疏离的微笑,那是属于太子的,高高在上的神情。
张珙坐在佛堂里,笔一划一划落下,心思才终于沉静下来,今天的他很不对劲,按理说他给自己把过脉,也没有什么异样。
苦思无果的张珙摇摇头,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疏忽了,李诵的手段,只有真正和他对立,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可怕。
檀香一寸寸烧成灰烬,落进香炉里,礼佛堂里只有偶尔衣袖震动的声音,风吹进来,就像神灵的眷顾。
心思渐渐沉入那个神奇的境界,张珙颇有所悟,笔走得也越发顺畅,门外却在这时传来轻轻的对话,张珙不悦地蹙了眉,不再理会。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竟渐渐大了起来,或者,是谈话的人更近了些。
“殿下,婢子虽管着礼佛堂的锁,但决断之责不敢擅专,此事还得问过掌事姑姑才可。”
“公公应该说过,落锁时分便将张侍郎请出是否?”
“是。”
“既如此,这礼佛堂本就该是空着的,孤无非借这地与侍郎小谈片刻,你稍后归来,孤与侍郎已经离去,你再继续,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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