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挑了两本闲书,预备打发闲暇用, 回头就看见他难看的脸色, 便宽慰道:“殿下不必着急,我去去就回。不过是治水而已……”
凤璋犯恼:“你也知道是治水,武安郡情势不明,万一……”
武安郡深受水患之害, 常年闹水灾,奉命治水的臣子要么灰溜溜地回京, 大不了贬官, 要么跟武安郡的地方官吏们死磕, 久不得脱身, 更倒霉的, 还可能被突然改道的大水山洪冲走,死不见尸。
想到谢归面临的状况,凤璋就止不住地担心。他现在位居东宫,根本走不开, 恨不得插上翅膀陪谢归飞过去。
谢归笑道:“殿下多虑了,这点状况我还是能应付的。北上燕地都过来了,还怕这点事情?”
“说是这么说……”凤璋叹气,他很清楚天罡卫里真没能治水的人,“你该不会想借天仪社来治水吧?”
谢归诧异,“有何不可?”
天仪社人出身低微,却古道热肠,对府主唯命是从。卫初手下一大批能工巧匠,他为何不用。
再看见凤璋幽幽的眼神,谢归迟钝一阵,也终于了然:“你是……吃味了?”
凤璋还没来得及变脸色,在旁忙活的秦九扑哧一声,赶紧捂住嘴。
屋里一片静默,只有书架顶上的书童探出脑袋,好奇地喵了一声。
秦九顿感如芒在背,连忙叫道:“主上别怒,小的马上出去,绝不碍主上的眼……”
话音刚落,秦九一个起跃,把猫儿抄在怀里,抱了满怀的喵呜声,风一样刮走了。
书童是带走了,这儿还一只更大的没安抚呢。
凤璋幽幽地盯着他,谢归被盯得发毛。
他回头看了眼房门,大概估量一下距离,便放弃了逃走的想法,缓步上前,探向凤璋的手,“我就去一阵子,很快能回来,信我可否?”
他的指尖刚触到凤璋衣袖,就被反过来紧握住,整个人也被带进他怀里,深深环抱。
清晨喝了药,好不容易压住的不适感又泛上来,谢归稍稍蹙眉,尽量把胸中的翻涌压下去。
“答应我,好好回来。”
谢归抵在他肩头,轻轻应了一声。
次日,翟人使节动身回王庭。
王太子和朝廷有了协定,公主就算误嫁了个恶名缠身的皇子,也没被带走,又给大舜百姓吃了颗定心丸。
凤璋允诺,耶律兰兰起居视公主,只要不回王庭,其余皆不干涉。
古道风烟,离离荒草,翟人王族的旗帜渐渐消失在秋色中。耶律兰兰远远看着离去的队伍,再转头看见略显陌生的京城,终于有眼泪滚落。
又过了几日,谢归暂领武安郡监御史一职,前往武安郡。
且不说谢归在京中风头有多盛,单说他一人一骑,就削得幽蓟大小官吏至今闻其名而胆寒,武安郡上下也不敢怠慢了他。
盛魏两家倒是想给他下点绊子,郡里想走他们的路子的人不少,让谢归吃点闷亏,应该没问题。
然而他们又一次打错了算盘。
谢归到武安郡之后,根本就没搭理上下官吏。每过一地一县,即与当地官吏见面,了解水患情况,甚至连去一趟郡治,给他们面子的功夫都不想做。
郡中官吏登时傻了眼。
他根本不像一个循规蹈矩、不敢踏错一步的后生。这先斩后奏的气魄和胆识,连一些老臣都做不到。
然而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归是京城直接派来的,回头往朝廷参他们一本,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没法子,谁让谢归领的是监御史,监管上下官吏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就是说谁吃饭坐姿不对,谁也得把凳子摆正了。
于是郡里官吏把算盘打到了郡守头上。
从品级来说,郡守是武安郡唯一能压谢归一头的。不打压打压这小子的气焰,他们真要抬不起头见人了。
等谢归的车骑悠悠进了郡治,郡守大人不负众望,为远道而来的监御史摆了次宴席。
席间觥筹交错,郡守大人笑呵呵地问年轻的谢监御史:“谢大人,这在座的诸位,可盼你盼了好久了。”
言下之意,是我们等着要和你算账等很久了。
谢归闻言诧然,端着一杯清水,假装端着酒,理直气壮地道:“大人客气了,晚辈明明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武安郡察看民情的。”
郡守大人登时想起来,这位还领着另一个太子宾客的职位。
也就是说,如果谢归坚持说他只是路过看看,帮太子殿下观察情况,郡里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宴席之后,谢归连郡守早准备好的监御史宅邸也没进,以体恤民情的理由谢绝,又去别地察看了。
武安郡守终于懂了朝中大员的心塞,遂也上行下效,缩回郡守府里装病去了。
消息传到谢归这边,秦九只觉无比畅快:“公子,瞧瞧那老头,还想给你颜色看!啧啧,真不知羞。”
“此人懂人眼色,还算可用,先留一阵看吧。”谢归饮罢解药,拈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细细地嚼。
秦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出发之前,秦九特地拜托晏七做了一罐梅子,还请求他不要对人说。害得晏七还以为他与女子有私情,以致珠胎暗结,做梅子讨好未来媳妇的嘴去了。晏七为人耿直,不小心说了出来,将秦九气得够呛。
结果刚到郡治,一罐梅子才吃了一点点。谢归现在喝药眼都不眨,和之前判若两人。
马车行进得很平缓,谢归一边吃梅子,一边端着本闲书。秦九眼巴巴地瞅着他,谢归瞥他一眼,丢出个九连环。
就像把小鱼干丢给书童。
秦九接过九连环,下意识玩了一阵子,忽然觉得不对,脸都涨红了:“谢公子!”
谢归抬眼,“怎么?”
两相对视,秦九败下阵来,弱弱地道:“要是见了卫公子,公子可千万别和他太亲近。”
谢归似是听不懂,“卫初是我铁板钉钉的师兄,我们师兄弟感情,可容不得胡言乱语。”
秦九纠结万分。
当夜谢归收到了久违的飞鸽传书,秦九瞅着肥硕的鸽子,直想飞个匕首出去,把鸽子烤来吃了。
然而谅他也没那个胆。他只能恨恨地咬着笔,给凤璋去了一封信:
“谢公子一心向着卫府主,已经把主上忘干净了。”
凤璋当夜就收到了信,东宫里亮起如豆一灯。
太子殿下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低斥:“胡言乱语!”便吹了灯躺回去。
外头的天罡卫以为他又睡下了,刚要继续巡看,就见里面又亮了灯。
凤璋摒退前来请示的天罡卫,自行磨墨提笔,给谢归去了信。
次日谢归醒来继续赶路,就见秦九顶着个浓重的黑眼圈,把一封信交给他。谢归诧然,展信一看,里面只有这么些话:
“小没良心的,欠收拾了。”
谢归轻咳,将信收入胸前,又抬手给秦九塞了颗梅子,酸得他径直卧倒下去。
——
秋色渐渐深了。
在天仪社的帮助下,武安郡的水患渐渐平定下来。
谢归领的监御史正适合做这个活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下令把整个武安郡的水道都查勘一遍,若有问题,责令郡县另行修整,算入次年上计之中。
武安郡水患半是天时,半是人祸。人祸平定之后,水患便不足为忧。而天仪社出身底层,更对此事极为上心。
消息传回京城,谢归还没提回京之事,就有人开始发愁了。
连武安郡都整不到谢归,他们还有什么招吗?
眼红之人暂时蛰伏下去,等待合适的时机。
九月底,忙了小半年的尚书令谢雍,终于有机会在府里休息两天。
皇帝精神好了点,偶尔也会来朝堂听一听,却不插话。所有事宜,一概交由凤璋发落。京中很快明白过来,凤璋的太子之位,算是真正坐稳了。
凤璋一稳,谢家的地位也稳了。谢雍推了几家的拜帖,打算临个帖修身养性,下人却报谢栩来见。
这个嫡长子只要来书房就没好事,谢雍揉揉太阳穴,“让他进来吧。”
谢雍进来时脸色不太对,却隐隐藏着兴奋。谢雍眉头一跳,“又和棠棠拌嘴了?”
兄妹俩拌嘴,偶尔拿到谢雍面前来闹,谢雍觉得有趣,从不制止。但今天他实在是想安静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
谢栩偷偷摸摸凑到他跟前,惹得谢雍沉下脸来:“什么样子!”跟做贼似的。
谢栩压低了声音:“父亲,我听说念之是翟人王族之后?”
第71章 急流勇退
谢雍稍稍挑眉, 刚才的不耐烦也烟消云散。
谢栩尚自兴奋, 没有发觉父亲的反应,“我看他相貌, 似乎也不太对?他……”
他终于看见了谢雍的表情, 顿时后悔自己冒失了。
谢归的生母什么来历,他亲爹最清楚, 这样不计后果地跑来问,岂不是漏了底。
谢雍却没训他,而是慢条斯理地推平纸张, 悠悠问道:“你听谁说的?”
谢栩当然不会抖出来, 只得收敛态度,小心地问道:“父亲,到底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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