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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有他的药草香 (兰空)


  荆蔚没料到阮云开突然跟着了魔似的心大,待他注意到时,阮云开整个上半身都离开了箱子的遮掩,伸长了脖子焦急地想要确认些什么,就差直接喊“过来呀,我在这儿,快来抓我”了。
  穿过整齐的一排排架子,终于有一个角度是可以穿越码满书卷的空隙,那一小撮空当让阮云开的视线得以成功落在那两人的脸上。
  待看清那女子容貌,阮云开一瞬间瞪大了眼,急喘了一口气,差点叫出声来。
  秦钟离似是感应到什么,往这边看过来。
  荆蔚一手捂住阮云开的嘴,一手轻柔又快速有力地拽下他。
  什么也没有,还是像往常一样,架子、书卷。秦钟离稍皱了下眉头,左脚一转,想要往角落箱子那边走。
  那女子这时面露烦意,看起来不想再多说什么,拂了下袍子往门边走。
  这一变故让秦钟离顾不得一探箱子那边的异样,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
  出声严厉:“云然!”
  层层书架后传来“磅”的一声,昏暗的空间里被激起一阵老旧灰尘,随着秦钟离一声呼喝,两道身影从箱子后边窜出,旋风般破窗而去!
  荆蔚带着失魂落魄的阮云开在藏经阁的回旋梯上狂奔,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挡住两人的去路,眨眼间已和荆蔚连过数招。
  两人对打之际,七层禁地中的秦钟离也到了。
  “杀。”
  简短有力的命令之下,黑衣人却跟尿急般突然的掉了链子,只见他露了个明显的破绽,给荆蔚和阮云开让了条逃生的过道。
  荆蔚有那么两秒莫名其妙的停顿,反应过来的阮云开反手提了他匆匆而去。
  秦钟离:“......”
  “给个解释啊。”他一手已经扼住了灭影的脖子,语气却跟在聊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
  “是......是阮大人。”灭影一点反抗都没有,任凭秦钟离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道慢慢变大。
  这种时候,他还在心里琢磨:“自从当了皇上,这性子可就变得喜怒无常了。”
  秦钟离到底还是松了手,他抚平灭影领口处的褶皱,笑了笑:“是云开吗?那就算了。”
  灭影看着主子负手离去的悠闲背影,向来面瘫的脸上带上点笃定的得意——果然阮大人还是有优待权的。
  “云开!”荆蔚的大手在阮云开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那人是谁?”
  “姐姐。”阮云开抬头看荆蔚的眼里溢满了泪,“是姐姐!我姐姐还活着!”


第15章 第 15 章
  穆云然在静心堂里敲着木鱼,旁边的小沙弥安静地捻动手里的佛珠默诵经文,他们面前的案几上红色的蜡烛沉沉燃烧,佛主在高位上俯瞰众生。
  不知过了多久,云然敲打木鱼的手腕被小沙弥隔着衣物掐住,一掐即松。
  云然睁开眼,莫名其妙地看了小沙弥一眼:“怎么了?”
  “阿弥陀佛,穆姑娘,你若心不静,这木鱼再敲也是无用。”
  云然好生尴尬,她确实心浮气躁,手里敲着木鱼,心里来来回回全是秦钟离临走时那句话:“我需要一个皇后,任何女子都可能成为大臣暗中的棋子,你不会,你最安全。”
  自己的烦闷和气恼竟然这么明显吗?
  “阿弥陀佛。”小沙弥说着站了起来,“师父早就说了,穆姑娘斩不断这红尘,不能入空门。”合十低首退了出去。
  云然失了力般跌坐于地,想起刚来闻觉寺那一天,那时候天很冷,秦钟离给她披上大大的狐狸毛披风,轻声说道:“你喜静,会喜欢这儿的。”其神情语气好像她是来游玩的,温柔,却又毫无感情,说完转身回轿。
  她的手是冰的,哪怕穿得很多。那时候她就好奇地想: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能让这个男人在面对她的时候,不会这么冷心冷面。
  七年,青灯古佛,她无数次恳请方丈让她削发为尼,头两次,被“闻觉寺不收女弟子打发”,后来在方丈问她:“施主放下一切了么?”时,她都干脆地点头,方丈看着她摇头,便是在那片刻里,想起秦钟离为她系上披风时手指上带点红枣的食物香气,他好像很喜欢吃枣泥做的糕点。
  从那以后就常常会去回忆这种味道和他的手指,当真是无可救药的念头。
  她正想得出神,传来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她以为是小沙弥,没太在意。
  荆蔚静静地看着阮云开走向他姐姐,不去打扰他重逢亲人。
  直到眼底出现陌生袍角,穆云然方如梦中惊醒,她猛一抬头,在不算很明亮的烛火下看清了来人。
  那是张年轻的面孔,娃娃脸,正充满热切地看着自己。
  奇怪,总觉得哪里见过。
  “你是谁?”嗓音嘶哑。
  阮云开明显怔了一下,他本来心潮起伏,想到姐姐还活着,亲人还在,他不是孤单一人在这世上,又想到在那样的大火里,活下来肯定不容易,这八年姐姐经历了什么呢?他一定要好好同她说说,说他如娘所愿当官了,虽然是个小小的半吊子谋士,可好歹是在王府里,现在更是晋升到皇宫了,如果娘还在,肯定为他骄傲。啊是了,既然姐姐活下来了,那么娘呢?娘是不是也有活着的可能?
  他有那么多话要说,那么多问题要问,全都断送在这三个字里——你是谁?
  阮云开一下慌了:“姐姐,姐姐我是云开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云开啊!”
  “你别靠近我!”云然做出抗拒的手势,她歪头又看了看阮云开,觉得头有点疼,好像那张脸上承载了些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可就是想不起来。
  半晌,她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吧!”
  阮云开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本来离他几步开外的荆蔚走了上来,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
  “穆姑娘。”他代替阮云开询问道,“你不记得云开吗?他是你弟弟。”
  “我有弟弟吗?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你记得小时候的事吗?记得八年前你经历过一场大火吗?你的声音,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小时候……八年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她的声音陡然变尖锐,在寂静的寺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好好好,我不逼你,你冷静点,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马上就走!”
  荆蔚带着云开后退两步,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想是巡夜的人听到了刚才穆云然的喊声。
  两人破窗而去。临去前,荆蔚往云然站立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右边耳朵上,带着一个水晶状水滴形耳饰,诡异妖艳的红,在这清苦朴素的寺庙里显得格外突兀。
  已是深秋,金风拂体,浮林谷内西南边的角楼瓦片上,两道人影对月饮酒。阮云开捞起身旁一坛未开封的思堂春,打了个酒隔。刚想再开一坛,斜地里蓦地伸过来一只手将酒坛子夺了去。
  荆蔚面带严肃地喝止他:“好了,你喝的够多的了。”
  “让我喝!”阮云开扑将上去,“你让我喝……让我……喝……”说着说着就哭出来。
  荆蔚一只手抱住他,一只手将酒坛子拿的远远的。
  他轻抚着阮云开的背脊,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阮大人在王府的时候也这么爱哭么?嗯?”
  阮云开抽抽噎噎地回答他:“嗝……没有。”
  “那怎么现在三天两头地哭呀?”
  “伤心了……也没有……三天两头。”
  “怎么没有,昨晚也哭了,哭得可惨了。”
  趴在荆蔚身上哭得正动情的阮大人愣了一下,突然回味过来,嗖地一下推开他,跑到另一边坐下。
  “哈哈哈哈。”调戏成功的某人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往浮林谷四面八方发散出去。
  “流氓。”阮大人没啥说服力地忿了一句。
  荆蔚举杯向他敬了一杯,眼睛瞄着他:“我说什么了,你要骂我流氓,昨晚难道不是阮大人伤心流泪了?我这个做医生的还安慰你来着。阮大人想什么呢就骂人流氓?”
  是……也不是。
  明明知道他故意的,偏又无法反驳,脑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回顾某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阮云开摸摸鼻子:“好吧,我才是流氓。”
  夜色愈发浓郁,星星遥远而明亮,虫鸣蛙叫把四周衬托得更加安静,这样的夜,一切都变得缓慢不真实,是不是在宇宙洪荒的某个节点里,出现过一模一样的时空。
  “八年前当我在那场大火里找不到家人的时候,我的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突然出现耳鸣,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惊声尖叫,然后我就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阮云开突然开口。
  荆蔚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讲述八年前的遭遇,对别人说,也是对自己的内心坦诚,这对阮云开的整个人生,特别是他是不是能让过去真的过去,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荆蔚觉得自己幸运,是阮云开愿意敞开心扉的对象。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成了汪洋大海,我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看不到半个人影,没有同类,没有生物,被隔离,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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