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渐幽觉得,阮云开是个聪明人,不会触碰他逆鳞。
这也是他愿意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原因。
神心堂近在眼前了,溪渐幽终于开口:“你不用顾虑我,师父的剑法本来就该由你继承,这么正派的剑法不太适合我。”
在溪渐幽走进神心堂前,阮云开叫住他,为了确认某些事情:“三儿,都说正邪不两立,可我总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就算你走的是邪道,你也会赢的,对吗?”
“是。”
只有师父能乱我心神,其它的,根本不配。
只是没想到阮云开会问这个,于是他觉得,有些事情,也要提醒他。
“师父要把风月过继给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师父要把修竹交给我。”阮云开凝重地答道。
溪渐幽背对着他笑了,忽然觉得没必要挑明了,风清朗既然选择不告诉他,那就不说吧。
不就一把剑吗,以后我给你寻把更好的;不就八成功力吗,我会保护你,没人能伤害你。
“阮云开,只要不辜负师父,你就一直是我大师兄。”
夕阳镀余晖,溪渐幽懒懒一撩玄色衣袍,神心堂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这时候的阮云开不会想到,这个冷漠孤傲的师弟对他唯一的期待,都会落空。
第13章 第 13 章
两天后,阮云开在莲花峰后山的一处偏僻空地上接受了风月的过继。
仪式开始前,阮云开显得有点心神不宁,而正在全心全意布阵的风清朗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风月剑悬在两人头顶,发出铮鸣声,风清朗将源源不断的雄厚内力以剑为媒介注入阮云开经脉之中。直到这时,阮云开终于发觉不对——过继风月需要将师父的内力传给我?!那师父怎么办?没有了风月,再没有内力的话……
他简直不敢想,师父是疯了吗?!
阮云开开始调动自身的内力想要拒绝,但风清朗的内力实在太浑厚了,在如浩瀚汪洋般强大的力量面前,他自身那点功力被压制得如同小虾米动弹不得。
原来,过继仪式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
风清朗在风月飞速旋转带来的气流团中央睁开眼睛盯住阮云开,微微摇了摇头,提醒他不要乱动。
他们不知道,就在离这块空地不远处,有一个被爬山虎占领的洞口,大自然的奇妙将它掩护得像块被野草遮盖的黑色岩石。
就在过继仪式开始前,穿过层层叠叠爬山虎的零碎缝隙,有双眼睛专注而担忧地望了风清朗一眼,然后转身向山洞深处走去。
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是谁,曾在这山洞石壁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文字,此时这些文字被某种力量唤醒,化作一团黑雾围绕住盘腿坐在地上修炼的青年,他的眼角再次浮现出黑色蜿蜒的纹路……
溪渐幽赶到的时候,风清朗正倒在血泊中,手脚筋脉寸断,一个丑陋的大汉一手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害怕最愤怒的时刻了,手执枯鸦刀只身冲向敌营,鬼刃刚刚练成,还需要假以时日平衡体内正邪,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唯一的念头,是将那些碰过风清朗哪怕一根头发丝的贼人全部杀光!
如果风清朗死了,他不确定自己还会干出什么来,体内邪气把他撑得几乎要爆炸,可也得益于仇恨的冲击,刚练成的鬼刃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才能与那只军队抗衡。
那天的修竹山庄血流成河、沦为地狱,莲花峰所指的天空一片猩红色。
“就是这样,我带着师父来浮林谷求救,伤好后,我想带走师父浪迹天涯,师父不肯,于是修竹重建,我顶替了你的位置做了他们的大师兄。”
溪渐幽说完,捏了捏眉心,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日子,每次想起都像再经历一次。
“更多的要问修竹其他人,大概所有人都知道的比我多。”
确实,当年他是最后一个面对那些侵入者的,再加上被体内邪气折磨,眼前都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能记个事情大概已经很不错了,细节和大部分画面就别指望了。
溪渐幽站起来,“我要走了,要是再想起什么,会给你们传信。”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看着浮林谷外面浓郁的夜色,没有回头地开口问道:“阮云开,那时候,你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凑巧?”
阮云开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烛火,溪渐幽的讲述加上他自己的回想,他像被回忆罩在了一个玻璃球里,在里面漂浮着,有种不太真实的剥离现实的虚幻感,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进入另一个时空从此长眠不醒。
旁边的荆蔚轻轻捏捏他手心,将他拉了回来,他缓缓吐出四个字:“迫不得已。”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溪渐幽却没有像那天重逢一般为难他,他点点头,跃出门外走廊的栏杆离开。
荆蔚捧起阮云开的脸颊,语气心疼:“是事实对吗?迫不得已,是事实。”
闻言,只一瞬间,阮云开忽然再难控制情绪,他拼命点头,扑到荆蔚怀里痛哭,断断续续抖着声线才说出一句话:“我也……失……去了……娘……娘亲和姐姐啊……”
迫不得已,听着像借口,却是事实啊。
阮云开紧紧抱住荆蔚,八年前的那场大火、修竹的大难、逝去的亲人、八年封闭的王府生活、突如其来的真相、小时候的玩伴杀害同门、受重伤的师父……所有这一切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几乎要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累积的万般情绪和迟到的疲惫感把他击溃。
只有这个男人了,我只有他了,只有他能带给我纯粹的快乐,脑袋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他在荆蔚胸前抬起头,不顾满脸汹涌的泪水,主动凑上去亲他。
正拍着他的背耐心安慰他的荆蔚吓一跳,稍稍用力摁住他胳膊,哑声问他:“想清楚了吗?”
阮云开被阻了下又不依不饶地再次凑上去亲他,伸出舌头用力挑逗,左手揪住荆蔚后颈右手从他袍子边缘灵巧地摸了进去。
荆蔚眸子一暗,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反客为主。
算了,看来他今晚是不需要想清楚了。
岳菻霜一边喝酒一边守在风清朗门外,到后来,无聊透顶地仰着头数起了星星。听到响动,她压低声音询问:“大师兄?”
月色下现出溪渐幽的身影。
“师父睡了?”
“嗯嗯,喝了药就早早睡下了。”
“好,你去玩吧。”
他进了屋熟门熟路上了床,从背后搂住风清朗。
感受到他的温度,风清朗转过身面对他,没睁开眼,迷糊着问他:“上哪去了?”
“你会不知道?”溪渐幽忍不住揶揄,他这个师父,表面上从来不动声色,心里可是啥都跟明镜似的。
“是谁叫我只管吃吃睡睡,其他什么也别想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好,今天晚饭吃了多少?”
“两大碗饭呢,菻霜还给我熬了锅红豆汤。”
“都吃了?”
“没,我就吃了一碗,菻霜吃了五碗!”
溪渐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天知道,把冷冷清清什么事都放心里的仙人风清朗培养成现在吃喝最大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讲偶尔还撒撒娇的人间烟火风清朗,花了他多少心血。
溪渐幽掖了掖他肩膀处的被子,同他一起安然入睡。
距离莲花峰不远的地方有个乡村,八年前还是人丁兴旺车水马龙的模样,如今只剩一片苍凉惨败景象。
阮云开和荆蔚骑着马穿过一堆堆废墟,经年累月的时光已经将当年大火的痕迹掩埋,他们在羊肠小道上拐了好几个弯,终于看到一间小木屋,虽说破了点,好歹有人住。
荆蔚把缰绳拴在屋外一根圆木上,转过头发现阮云开还在马上,面露窘迫。他当即心下了然,跃上去把他抱了下来。
“对不起。”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歉,“是我太激动了,没把握好次数,下次一定注意。”
阮云开燥红了脸,昨晚两人一直闹腾到后半夜,可这怎么能是他的错呢?明明也有自己的份……况且今早是自己非要单独骑一匹马的,因为怕到时候万一心血来潮眼神一对上在马上干出点什么来……
他尴尬地笑笑,迈开步子走向小木屋,尽量让脚步显得正常,无奈浑身酸痛最后还是认命地扶住了腰。
荆蔚在后头默默想着回去以后要给他家病人来个药草按摩。
木屋外的竹竿上晾着几件朴实的衣服,木屋的主人却好似不在,门窗紧闭着,荆蔚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一眼望去方圆几里也不见其他门户,两人只好等着。
荆蔚从后面圈住阮云开,让他把身子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好在不多时便见一个老人往木屋蹒跚而来。
老头年纪大了,满头花白,他浑浊的双眼瞧见自己门口有陌生人便踌躇着不敢过来。
荆蔚向他鞠了一躬,朗声道:“老人家莫怕,我们想向您打听点事。”
老头戒备地看着他,不吭声。
“陈伯伯!”阮云开突然叫道,“陈伯伯,我是云开呀,我姐姐是云然,您还记得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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