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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大风刮过)


  李主簿皱眉:“病得这么重,就该关起来,看看大夫。”
  梅庸摇头:“看过,家里连京城的老太医都设法求过,各种药吃遍,都无法可治。不瞒大人,也请过不少异士高僧,曾好过一阵,突然又犯了。听闻宜平县内有人擅驱灾治病,家父要照看生意,这才让学生与一名家人带着叔父前来。本来一路上都好好的,谁想今早学生一个不察,家叔就跑出来了。”
  李主簿眯眼:“但他与知县大人堂上顶撞,口齿颇为流利。假胡须旗杆卦箱一应俱全,充足得很,不像只是疯哪。”
  梅庸道:“旗杆卦箱,是家叔偷拿客栈旁边城隍庙里一游方道人的,大人不信,可着人问询。学生已赔了钱款,东西亦会归还,幸而那道长大量,说不告家叔盗窃。大人有所不知,家叔一贴上那副假胡子,就变样了,听大人所说他在堂上种种,应该是又当自己是姜子牙了。知县大人未审他几句,倘若多审,学生不敢估计他还会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但家叔只是疯,不伤人,兜里的糖是学生买的,绝不是迷魂药饵,不信大人可拿来,学生现吃为证。”
  李主簿变色:“罢了罢了,疯成这样还带到我宜平县,不是祸害么?”
  梅庸道:“这两年家人带着家叔,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家资快要耗空,就指望能医好他这病症,听说宜平有高人,这才来了。但那人给的地址有误,还未寻到,因此耽搁。”
  李主簿道:“我在这宜平县中几十年,不曾听说有什么高人,民间谣传之虚妄事不可信,还是带回去看大夫吃药罢。”
  梅庸道:“大人真不曾听说?那高人一说姓范,或姓秦,能知过去未来,专除祟驱邪。”
  李主簿道:“连姓都不清楚,更不可信。这两个姓本县都有不少人口,但没听说有谁有异术。看你是个读书人模样,怎么信这个?身份文牒可带了?”
  梅庸忙说有,取出文牒,李主簿验看了一番,文牒上各书曲临县民梅前、生员梅庸,的确是叔侄,官印清晰,文牒无伪。
  李主簿合上文牒:“罢了,这些我自会告知知县大人,大人为官清廉公正,如果无罪,绝不会枉判,但若有罪,亦不会因私情而纵。”
  梅庸抬袖:“学生明白,邵大人与李大人的青天之名,学生虽刚到县中,已如雷贯耳。”从袖中又取出一方盒子,与刚才那盒大小仿佛。
  李主簿谦然一笑:“李某只是县中小吏,不敢居此名。你且回去罢,但听消息便是。”
  梅庸遂告辞离开。小吏引着梅庸出去,行到小角门,廊下有个身影一顿,梅庸似是无意地目光一扫,低头出门。
  陈筹在廊下僵了片刻,哧溜蹿到卷宗库,关上门,把张屏扯到犄角旮旯,一脸见鬼的表情左右看看,一把揪住张屏:“张兄,你猜我我我刚才看到谁了?”
  张屏道:“柳桐倚。”
  陈筹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你怎么……”
  张屏一脸平静:“嗯,我知道。这事,咱不管。”
  陈筹拍着胸口,顺了两口气:“嗯嗯,咱……不管……”
  卷宗库门突然被轻叩两声,两人尚来不及反应,李主簿已推门而入:“张大人,你……”
  张屏和陈筹从旮旯里钻出,陈筹不由得低头朝旁边站了站,张屏整了整刚才被陈筹揪歪的衣袍。
  李主簿的表情顿时意味深长了:“喔,张大人看来……正忙?那下官稍后再来。”
  张屏道:“没有。李大人请说。”
  李主簿道:“亦无旁的事,前日张大人曾问到建置相关,是否要下官取些记录给大人参详用?”
  张屏道:“好,多谢。”
  李主簿又闲话了几句,再道:“对了,陈公子,方才听人说你到偏厢那里,可是找李某有什么事?”
  陈筹道:“哦,刚才我是想出去、出去转转,然后看见那里有人进出,以为不便,就回来了。”
  李主簿道:“无事便可。那……张大人和陈公子继续忙,李某先告辞了。”
  他走后,陈筹也不敢多说什么,待晚上回住处,才又半夜闪进张屏房中,悄悄小声询问:“我在廊下看到柳桐倚的时候愣了一下。李主簿旁敲侧击是不是在问这个?柳桐倚不是进刑部了么,他在这里难道要查什么?看来李主簿不知道他身份,会不会……我让他暴露了?”
  张屏沉默片刻,道:“咱不管,不该咱管。”
  陈筹只好松开张屏的袖口,自回房去睡,小厮帮他壶中添上热茶,笑嘻嘻道:“公子和张大人又和好了啊。正该如此,张大人待公子的情谊,人见便知。公子不用多虑。”
  陈筹正只顾琢磨,柳桐倚到底为什么而来,连县衙都瞒着,可见是大案,难道就是来查县衙的?张屏竟然知道,难道已经知情?但并未露口风,到底是何事?辜家庄真的有什么大秘密?那个花纹……离绾离绾……可别扯到什么朝廷隐秘的禁忌……一时未听清小厮的话,含糊应了一声。
  小厮笑着搓手退下,房门合拢,陈筹方才回神,似有冷风灌入,打了个寒战。
  次日天刚亮,邓绪被几个差役从牢中带出,摇摇摆摆走到一辆小驴车前。
  柳桐倚站在车边,抱拳一揖:“丞相,武王命我等前来迎接,请速回镐京。”
  邓绪摸着并不存在的长须昂然道:“妲己未除,怎能班师?哪吒,你先回去,待吾祭起五雷阵法,轰死那妖狐,再拜见吾主。”竖起两根手指,指向苍天,似要发功。
  柳桐倚肃然道:“丞相且慢,那妖狐已纵云逃了,行得甚快,恐是去镐京魅惑武王。属下特从元始天尊处借来仙车一辆,瞬行八万里,定教那妖狐无处可逃。”
  邓绪眯眼点头:“如此?甚好,甚好。哪吒,想你那风火轮也不及此车之速,与吾一同登车。”蹦蹦跳跳钻进车中,柳桐倚随后跟上。
  衙役们叹曰:“这个侄儿做的,亲儿子也只能这样了。”
  “长远这么陪着,怕是会一起疯。看情形,快了。”
  ……
  车缓缓沿街而行,柳桐倚笑道:“大人委屈了。”
  邓绪嘿笑一声:“被黄鼠狼上身了失心疯,好段子。”
  柳桐倚道:“下官小时候爱看传奇,临时东扯西凑了一段,大人见笑莫怪。说来黄鼠狼一事,还是偷了张兄那时办的一案的情节。”
  邓绪颔首:“编得不错,趁此可探出县衙什么?”
  柳桐倚道:“主簿口风甚紧,或是确不知情,暂时无法判断。只是我出门时,被陈筹看见,不知是否泄露行迹。”
  邓绪摸了摸短须:“应不至于。若是泄露,本寺不会这样出来。若是泄露了,本寺还这样出来,县衙就的确该详查了。都先看看再说。当务之急,是给那张屏递个话,让他从里面查一查,到底本寺被抓进衙门,是哪个报的官,哪个做的主。”
  放人之后,捕头便前去禀报邵知县,顺便一说牢前情形。
  “着实疯得厉害,跟出大戏似的。大人,属下看那侄儿也有些不对劲了,可要暗暗盯着这俩人?人一疯,保不准做出什么来。此时是姜子牙,万一过得一时变张飞,抡起板斧上街……”
  邵知县沉吟片刻,摆摆手:“罢了,应不至于。再多加些人手巩固治安倒是必须。从今日起,你等暂不要休假,各街道轮流巡查,夜岗亦要排上。尤其近日,县中不可出什么差池。”
  捕头领命而去。一旁李主簿道:“大人觉得那叔侄有蹊跷?”
  邵知县掂须眯眼:“不好说。”
  李主簿再道:“下官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昨天那个侄儿离开时,那陈筹打廊下过,下官总觉得,他们认得,便出言试探,陈筹却说是不识,下官心中却仍是……这些事凑在一处……”觑眼看邵知县神色。
  邵知县心中早就在打鼓,昨天下堂后,他就直觉哪里不对,再听刚才李主簿所言,对应张屏告假离开的几天,此事越发高深莫测起来。邵知县观察张屏行事,倒是个规矩谨慎之辈,不像常玩出格那一流,种种奇怪行径,必事出有因。
  刑部尚书的门生,进士及第,下到县里,真就只是单纯做个县丞?
  那对疯叔侄,若不是真疯,那么……
  但近日县里明明十分太平,邵知县实在想不出什么缘故。
  辜家庄?一个绝了户的庄子,能有什么事?
  有也是绝户之前的事,旧事,前任的事。
  事不关己,莫招莫沾。
  邵知县叹一声:“罢了,我等何必多操虚无缥缈之闲心。本县只为宜平安乐太平而已,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百姓,足矣。”
  自房中出来后,邵知县又踱去卷宗库关怀张屏,结果库中空空,小吏道,张大人早上在库里转了几圈,就更衣上街去了。邵知县便道:“本县只是过来看看,并无他事,不必告之张大人。”自回去办公不提。
  到得午后,邵知县吃罢午饭,没歇午觉,又到衙门中办公,窗半挑着,几个小吏袖手在窗外不远处的廊下晒暖闲聊,不知道邵知县居然来了,声音略大,几个字眼儿钻进邵知县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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