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点点头。地宫之中,有两个盗洞,其中一个是公羊逊等人所挖,另一个,就是那名东真国男子的进入地宫的洞口了。
姚夫人接着道:“后来他向先祖母告知真相。先祖母便与他决裂,但当时已有身孕。如大人所言,先祖母生下了一对双生子,民妇的公公便是其中之一。”
县衙众人不禁钦佩地看向张屏。
姚夫人再继续道:“先祖母生产后,夷人祖父突然又出现了,且带走了一个孩子。他告诉先祖母,这是他们那里的规矩,双生子不能都活在世上。他还是那些夷人的头目,有了双生子,更会被其他夷人视为不祥。唯有分开养,才能保住两个孩子的命。自此之后,先祖母再没见过他。”
王砚道:“这蛮夷男子,蒲氏女生下孩子他知道,消息分明挺灵通。蒲氏女被杀,另一个孩子失踪,他当时或许不知情。但蒲氏旧宅井中挖出石棺,古井姥姥如斯名声震天,他却一直无音讯,很是耐人寻味。”
姚夫人微微顿了一下:“据先夫告知民妇,夷人祖父曾向先祖母立誓,今生不再盗和王墓。他应是带着民妇公公的孪生弟弟回了西域。不知中原之事。”
王砚神色一肃:“姚氏,汝夫与三个儿子身背多大的嫌疑无需本部院再多说。而今公堂之上,汝还要隐瞒?姚存善离开丰乐县后,便被其妹姚连珠顶替了身份。那么真正的姚存善去了哪里?姚连珠一介女流,不会武功,却能让一壮年男子凭空消失,带着一个孩子远走他乡。这也罢了,几十年后,东真余孽能准确无误找到姚府,以身世之秘诱汝子为同党,他等若不知内情,如何办到?”
张屏道:“刑律中,杀人之罪,凶犯担责,不坐连亲属。”
姚夫人再沉默了片刻,叩首:“诸位大人明察秋毫,民妇知罪,再不敢隐瞒,当时先曾外祖母救下公公,匿于市井间。三年之后,那口石棺被挖出,夷人祖父,确实又回来了。”
张屏道:“他杀了姚存善?”
姚夫人轻轻点头。
那几年中,姚连珠带着外孙东躲西藏,心中一直想为被害的丈夫和女儿报仇。石棺被挖出,公羊逊等人装神弄鬼,姚连珠却知道,女婿若听说了这件事,一定会回来。
“先曾外祖母冒险藏在村子附近,等着夷人祖父回来,然后告知了他真相。那时那伙凶手也在心虚,担心做下的事被人看破。姚存善正要离开丰乐。夷人祖父便先杀了他,先曾祖母带着民妇的公公用姚存善的文牒到了南边。”
张屏道:“令祖父可曾与令曾外祖母约下再见?”
姚夫人又点了点头:“据先夫对民妇所说,确实有,但夷人祖父并没有来。先曾外祖母也罢,民妇的公公也罢,都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张屏道:“他不是没了消息,而是找公羊逊等人寻仇未果反被害。”
他看向佟杉与姚庐。
“你二人,应该知道真相罢。”
佟杉挣扎了一下,眼中涌动着嗜血的快意。
姚庐喉咙中咯咯两下:“都是你们这些狗官的圈套,何必明知故问!你等欲得到墓中秘宝,先杀我曾祖母,又做圈套杀我曾祖父!”
张屏道:“什么圈套杀了你曾祖父?”
姚庐咯咯怪笑:“狗官,我娘被你们所惑,但你们休想知道和王墓的秘密,那秘密你们永远解不开!”
王砚摆摆手:“先塞上这傻小子的嘴,把那个疯子嘴里的布掏出来。”
侍卫依言堵住姚庐的嘴,取出佟杉口中的布。王砚看着佟杉:“那该死的魔,死了?”
佟杉立刻也爆出一串怪笑。
当然,妖魔必须死!
“我知道这魔孽必会一直追着她,我就在那里等着他。果然,他来了,来挖那口石棺。我降住了他,我同虚真,终于将他用三味真火化成了飞灰!哈哈哈哈哈哈!魔不可胜道!孽魔终要灭,我替她报仇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157章
旁观的县衙众人都觉得有寒意从骨缝里冒出来。姚岐颤抖着盯着他:“你,你……”
佟杉霍然挺身,血红的眼珠狰狞凸出:“嘶,尔等魔之孽种,魔孽迷惑了她,尔等杂种都是污秽血块,统统该死!该死!”
王砚冷冷抬手,侍卫们又塞住了佟杉的嘴,将他按在地上。
张屏继续问姚夫人:“蒲姑娘的情郎未按约定与令曾外祖母相会,令曾外祖母可有什么行动?”
姚夫人摇头:“禀大人,民妇所知,确实有限。据先夫所说,先曾外祖母以为夷人祖父未再过来是怕身边随从发现了民妇的公公。他们避居南方小县,也是要防着那些夷人,那县里见闻闭塞,先曾外祖母多年后才得知家乡消息。”
公羊逊、虚真、屠某等人在她离开后都没有死。
公羊逊调任了。虚真做了慈寿观的住持,屠某仍是捕头。
“民妇冒犯先祖,大不敬实言,先曾外祖母因夷人祖父的身份,心中还是存有些顾虑。她不知夷人祖父已死……更不敢因此让那些夷人发现民妇的公公。”
王砚沉声道:“她或许还得猜测,这个东真人是不是为了什么墓里的宝物跟仇人勾结在了一起。”
姚夫人伏地不语。
张屏道:“令曾外祖母为什么带着外孙搬回丰乐县?”
姚夫人道:“据先夫所言,先曾外祖母冒险带着民妇的公公回到丰乐,还是为了和王墓。先曾外祖父与先祖母确实都有遗命,蒲氏族人必须守着那座墓。”
王砚挑眉:“令曾外祖母还希望你们阖府世世代代仍做蒲氏做的事?但本部院又查到点别的。公羊逊任满后升调荆州府丞,任上某年无故外出,死于邻州江边一条船上。据船主道,公羊逊当晚令整船人都离开,独自一人留在船上,似在等什么人相见。凶手至今未能拿到。”
王砚本来是在飞鸽传信中吩咐属下去吏部查查公羊逊的下落,不想竟查到命案,正好案子归档在大理寺,柳桐倚凑巧在,便立刻调出了卷宗。
“公羊逊死后几年,虚真于某年慈寿姥姥祭后突发急症,不治身亡。再数年后,姚连珠带着外孙搬回了丰乐县,没多久,参与此事的屠某也暴病而毙。”
姚夫人又沉默片刻,缓声道:“民妇觉得,世间毕竟有天理,有报应。”
王砚再挑一挑眉:“哦。”
张屏道:“杀人之罪,罪不牵连亲属。夫人在这公堂上所言,也只是转述,无实证不得定罪。”
升堂之前,王砚与他讨论过公羊逊三人之事,兰珏旁听。
王砚道:“就案情推测,八九不离十。尤其虚真和屠某死的时候,蒲离离的儿子已经不小了,他也未必干净。不过,证据难以查,姚连珠与其外孙皆已死,姚家应该也不会存着杀人的凶器留念。姚存善的事,牵扯到要紧处,大概能审出供认。这几桩就难了。套用老冯的一句话,证据不足的推测就是胡扯。先当悬案罢。”
以姚连珠手中的钱财,在黑市上再买一个身份也不难,为什么她一直用着姚存善的身份,没有再更换?
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在准备着,如果女婿靠不住,她便用这个身份,引出那些凶手,为丈夫和女儿报仇。
张屏望着姚夫人。果然姚夫人微微直起了身:“民妇只觉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张屏便又问:“令曾外祖母搬回丰乐县,是为了继续守着和王墓?”
姚夫人再伏地叩首:“禀大人,并非如此。而是先曾外祖母知道,民妇的公公,还有此后的儿孙们,只要身上流着蒲氏与夷族的血,就永世难安。何况那些夷人仍会来挖和王墓,可能还会找到民妇的公公。先曾外祖母觉得,解决此事唯一的方法,是把和王墓的秘密告诉朝廷。”
王砚微微眯眼:“如此?却是有见识。”
姚夫人涩然道:“大人必然觉得民妇此时为了开脱才这么说。民妇敢立毒誓,先曾外祖母、民妇的公公与先夫的确都这样想。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座墓的秘密。蒲氏旧宅下的,是座假坟,真正的和王陵墓,蒲氏每代只有一个人知道。先祖母被害后,这个秘密便失传了。”
姚连珠不知道真正的和王墓在哪里,只拿到了蒲离离留下的《青乌经》等书册。蒲离离的儿子当时才三岁,更加不知情。
“敝府确实有顾虑,如果拿不出秘密,贸然告知官府,恐怕官府不会相信。”
姚家虽然挺有钱,但在官府里没有人脉。万一又遇见了一个公羊逊呢?那等着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了。
“先曾外祖母、民妇的公公及先夫都一直想找到那座墓的秘密,直到公公过世后,先夫才打算放弃。这么多年这件事无人再提起,他以为能就此过去了。他想让函儿、岐儿和庐儿好好念书,考上个功名。如果此事之后不再闹起,便就彻底忘了罢了。倘若又闹出什么,再告知他们真相,禀报朝廷,起码能直接禀报与府尹大人或侍郎大人这样的青天大人,不会再遇上又一个公羊逊。却不曾想,他三人都不争气,书念不好,庐儿竟还……”
姚夫人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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