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唤随从同他进内室查看,兰珏道:“屋内狭窄,人多恐怕拥挤,损坏物证,我先回外面。”
王砚立刻道:“不必,里面可能还有要请你帮忙参详的,来来回回进出,更不方便。”
兰珏含笑道:“那我可有眼福详详细细一观刑部查案取证了,等下若有错行误碰处,望王大人海涵。”
王砚咧嘴:“佩之这话说得我可站不住了,此番多劳你,亦多见笑,回京后必奉上好酒美人,为兰大人好好洗一洗这老坑女尸的晦气。”又瞥了一眼仍杵在门边幽幽望着这方的张屏,“你也进来罢。”
内室之中,亦是一片凌乱。
王砚看着眼前凌乱,心中却是欣喜。
屋中,有两张床。
床都挂着帐子,稀烂的被褥枕头堆在地上,显然也有大有小。
墙角的一口箱子大敞翻倒,周围七零八落都是幼童的衣物。
靠墙还有一张桌,几块铜镜碎片散落在案上地下,墨汁墨盒与碎裂的胭脂粉盒混在了一起。地上还有许多亮晶晶的粉末。
种种物证,都对上了之前对案情的推论。
住在这里的两人,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
兰珏道:“粗看床桌衣物,都是寻常样式。”
王砚俯身捻起一撮粉末:“这东西像是夜明珠磨成的粉。”
那女子就是拿这个混在胶中,在墙上涂画。
兰珏叹道:“从外到内这些画作耗费,得多少颗珠子才能磨出,这般做为,远胜一掷千金。”
王砚呵道:“该不会和王墓中贵重的陪葬,就是这堆夜明珠罢。这般被磨粉画着玩了,一点都没给盗墓贼剩下。案犯忒不识货,剩下这点还给洒了。嗯,看地上痕迹,或许是失手,又扫拢走了一些。”
张屏不声不响钻到桌子下,捡起了几根笔杆。
案犯显然连笔杆内都要检查有没有藏东西,几支笔的笔头全被薅下了。
张屏寻觅角落,从各个旮旯里摸出笔头。
兰珏同王砚走到箱子边,捡起几件小衣衫。
“这女子的孩子,是个男孩。”
衣衫不多,布料也大都是棉布,唯有两块半新不旧与一块尚算崭新的小肚兜是缎子的,但做工都很精细,其中不少是婴儿或一两岁的孩子穿戴的大小。这女子将孩子用过的东西,都细心地保留着。
王砚挥手命捕快过来收拾。
张屏亦起身走了过来,掌中托着两枚他刚捡起的笔头。
“大人请看。”
王砚凝目端详,兰珏心中一缩,笔头沾了灰尘,但显然之前是崭新的,所用毛发,更非羊毫狼毫。
“这是,胎发笔。”
兰徽亦有一支。
王砚看了看兰珏,转而再望向张屏:“此乃要紧证物,收好。从进门到此刻,又添许多物证。那案犯,还用等你在京城找的证据回来再拿么?”
张屏肃然道:“下官觉得,今晚便可缉拿。”
第147章
兰徽感到自己的脸在被重重拍打。
他皱了皱眉,一股辛辣诡异的味道灌入鼻子。他打了个喷嚏,猛咳两声,睁开双眼,只听身边道:“好啦,他醒了,没事。”
是苋苋的声音。
兰徽努力眨眼,天空、树叶,在眼前清晰起来,又听启檀的声音道:“他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们,我说到做到。”
苋苋嗤了一声,扶起兰徽,让他靠在树干上,将一只水壶送到他嘴边:“喝两口水。”
兰徽头很晕,嘴里又干又苦,咽下凉水让他有点恶心,苋苋又倒出点水拍拍他的脸:“连着两回可能药力有点大了,再过一时就好了。”
兰徽转动眼珠。这里是一处荒凉的空地,周围地势微高,都是乱石和大树,显得很阴森,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座山。启檀被绑在离他不远的大树上,他的脑袋上,竟然顶着一对抓髻。
另一侧不远处停着那辆板车,驴子被栓在稍高一些的坡上,慢慢嚼草。驴旁坐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兰徽心中一紧。
黄稚娘对他微微一笑,从石头上站起,向他走来。
兰徽向后缩了缩,黄稚娘将手伸进袖中,兰徽惊恐地睁大眼,黄稚娘从袖中抽出的却是一把梳子。她蹲身打开他的头发,细细梳理。
兰徽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沉重,他下意识地再四下张望,视线定在启檀身上。
启檀回瞪着他,哼了一声:“别笑,等一时你也这样了。”
兰徽眨眨眼,启檀头上的抓髻还绑着鲜红的绸带,确实很好笑,不过他却笑不出来。
天快黑了,她们带他和浪无名到这片荒凉的空地里,到底要做什么?
黄稚娘用梳子分开他的头发,也梳了两个抓髻,用翠绿的绸带绑住,启檀瞅着兰徽,想呵呵一声,亦笑不出来,只用力扯了一下嘴角。
苋苋捧来一双绿色的布鞋,脱下兰徽的鞋子,套在他脚上,欣喜道:“没想到我这双鞋他穿正合适。”
黄稚娘又微微一笑:“此乃上天安排,怎会不合适。”
兰徽盯着鞋面上绣的小花哆嗦了一下:“为什么给我穿女子服饰?”
苋苋叹了口气:“没办法,一时做不出新的。你们两个只能穿我跟我娘的鞋子,不过……”
黄稚娘起身:“苋苋,休要再啰嗦,我去预备,你先替他二人沐浴吧。”
苋苋愣了一下:“娘,这里离山还有段路,不再往前去一去了?”
黄稚娘淡淡道:“此时那边必然杂人众多,唯独此处清静,就在这里罢。远些无所谓,心到神知。”
兰徽咽咽唾沫:“你们要做什么?”
没人回答他。苋苋脱下兰徽脚上的绿布鞋:“娘,这俩小崽子太臭了,让他试一下,鞋里就都是味儿,只怕打水冲不干净,不然就直接下河吧。”
启檀神色一变:“毒妇,村姑,你二人想淹死我们兄弟?”
苋苋挑眉:“你不通水性?”
启檀晃了晃头:“通又如何,不通又如何?”
苋苋呵了一声:“只在河边浅水里,淹不死你。淹了你们两个,拿什么献给姥姥?”
兰徽哆嗦了一下,献?
黄稚娘不耐烦道:“也罢,看住他们,带上香油,沐浴后便更衣。”
天快黑了。
天一黑,便可举火。
越早献上祭品,姥姥便越早息怒,越快结束罪责。
迟了,则会万劫不复。
苋苋取下车把上挂的一个小包袱,将方才给兰徽试的鞋子放进其中,扯起兰徽。黄稚娘抽出一把刀子,横在启檀颈上,让苋苋解开他的绑缚。
启檀又扯扯嘴角:“为何只对我动刀。”
黄稚娘温声道:“你弟弟比你乖。你也要学学他。”挟持他往前走,苋苋紧紧扣住兰徽的手臂在后。经过几棵树,一道水便在眼前。
启檀道:“就在这里洗?那我脱了。”立刻开始解腰带,黄稚娘收回刀子,后退了数步。
兰徽偷眼打量,左右两边,都是略高的土岗,几乎是垂直的,唯独站立的这里,仿佛一个口袋的出口一样,有一小块空地,通向河面。近水最宽阔处,可并立两人。狭窄处单人便能堵住。
苋苋把包袱放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打开,露出一红一绿两块布,两双鞋。
“不用看了,想从这里出去,只能穿过我们方才在的地方,翻过那个矮坡。你们跑不了,死心吧。”
兰徽默默地转身,暮色余晖中粼粼水波荡漾,沿水向左望,圆墩墩的山矗立在最后几缕流霞萦绕的灰蓝天幕下。
启檀三两下甩了靴袜,脱下外袍内衫,黄稚娘微微背转身,苋苋也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喂,你做什么?!”
启檀蹲在包袱旁,拎起一块红布,怪叫一声:“肚兜?让我们兄弟穿这个玩意儿?!”
黄稚娘举起刀子,温柔一笑:“休要不敬。”
启檀立刻道:“不敢不敢。”转而面向河,解开裤子。
兰徽再暗暗打了个冷战,刚才,启檀蹲下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拖住,等我” 。
他也迅速脱下鞋袜衣袍。启檀褪下裤子,露出锦绸亵裤,黄稚娘与苋苋又别开脸,启檀忽回身闪电般抓起石头上的红布鞋,飞奔进河中,将鞋挂在抓髻上,奋力向对岸游去。
身后传来苋苋母女的呼喝声与水声,启檀用力刨水,这条小河不算宽,渐近河心,另一划水声紧随身后,启檀回头一望,气一松差点呛水——
游在他身后的竟是兰徽,与他一样一边抓髻上挂着一只鞋。
无名兄,吾也会游水。
启檀转回头继续前游:“别说话,莫松气,跟着我,游不动就喊!”
兰徽短促嗯了一声。
傍晚的河水甚凉,万幸这条小河很窄,恐惧的力量促使他拼命划动双臂。
河岸近了,又近了再近了……
胳膊很酸,腿也不想动了,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渐渐模糊……突然手臂被扯住,兰徽打了个激灵,启檀拖了他两步:“站起来,淹不着你了。”
兰徽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能够到水底,他跟着启檀半跑半扑腾上了岸。启檀喘了两口气,取下挂在抓髻上的鞋子:“想不到小影子你居然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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