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那些人手里,连日来被囚禁在马车中,沐青心中做了千般猜想。然而事实的真相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被卖进皇宫里。
沐青不敢想象,这个国家,究竟腐败到了一个怎样的极点,竟然连天子脚下,皇帝禁宫也做出这倒卖人口之事。此刻,想到牢狱里所见闻的那些事,他也不觉得奇怪了。
忽然,沐青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皇宫是严禁男子进入的,男子之身进入宫中,除却官员以外,不是侍卫,就是太监。看眼前的情况,做侍卫是不可能了。也就是说,他被卖进皇宫里,即将,马上,将会成为一名不男不女的太监。
“小兔崽子,我给你挑的可是一个极好的地方,到时候富贵了,可千万别忘了老子。”
这时,那名狱卒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沐青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眼睛则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将四周的环境映入眼中,放进心里。
一名太监注意到沐青的眼神,眼神一冷,口里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皇宫之中,命如草芥,冤魂无数。若不想无辜死去,收起你的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沐青一顿,收回眼神,小声道,“多谢公公教诲!”
其余几人听见,窥探的眼神也收了回来,个个谨小慎微,不发一言。跟着这几名公公一起,踏向未知而渺茫的前路。
半个时辰后,越过三道宫门,沐青一行人被带到一间四四方方的院子内。此刻,天色已然大亮,院子里来往着不少小太监,有的正打扫着院落,有的则进进出出,见到沐青一行人出现也不多看,只朝领路的公公打个招呼便径自走了。
沐青张望了几眼,目光落在院子左侧的角落里。那里长着一棵参天大树,枝干虬结,枝叶繁茂,每一片树叶仿似被鲜血浸染一般鲜红,在参天大树的枝头摇曳,美得不可方物。忽而秋风扫过,红叶漫天,天地尽染。
美景如画,乾坤共赏。
这一幕美好的画卷,却维持不过片刻,下一刻,就被蹿入树底下打扫的小太监打破。
沐青失望的收回目光,正巧瞧见一名眼熟的太监从屋里出来,正是之前买下他们的那名太监。此刻,林信立在门前道,“都杵在外头作甚?一个一个,排队进来。”
领头的太监听了,吩咐沐青一行人排队站好,便带着第一个进了屋。
沐青感觉不太好,左右看了一眼,见之前提醒他的那名太监就在不远处,便嬉笑着朝他问,“这位公公,请问这里是何处?”
小太监瞥了他一眼,不阴不阳道,“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沐青碰了个冷钉子,讪讪不语。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啊——!”
须臾,屋里骤然传出一道尖锐的惨叫声,瞬间又消退下去,好似被人压住口鼻一般转变为微弱的哀吟声。
沐青心惊肉跳,与他同来的几名少年亦是闻声色变。此刻站在首位的,更是吓得浑身发颤,忍不住就想逃开。
旁边的小太监见了,上前将他压制住,其中一人嗤笑道,“怕什么,这点痛忍一忍便过去了,别惦记着子孙根了,进了这里,都是太监,谁还记得你!”
少年听了,脸色一白,不做声了。
这时,林信从屋里出来,道,“下一个。”
为首的少年脸色惨白,最终还是颤抖着身子缓缓入了那间即将改变他一生的屋子。须臾,又是一阵惨叫声传来。这会儿,所有人的脸色更白了些。
“下一个。”
又一名少年进了屋子,轮到沐青站在首位。片刻之后,惨叫声传来。
“下一个。”
沐青平心静气,缓步进了屋子,进屋时,他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的环境。穿过正屋,在林信的指引下,进入一间偏房。
偏房内,一名两鬓斑白的太监正用木盘净手。在他身旁不远处,一张由木板搭成的木床上血迹斑斑,之前几名被净了身的少年此刻不见踪影,只余他们的处子之血留在这张木板上,点点鲜红,怵目惊心。
沐青愣在原地,脸色凝重。
老太监不为所动,只道,“别杵着了,脱裤子。”
沐青脸色忽然一变,捂着下半身道,“这位伯伯,我想出恭了,可否让我先出恭后再行此事?”
老太监被沐青的称呼声喊得微愣,随即摇头道,“小伙子,莫在老夫面前使这一套,老夫不吃。老夫在宫里做净身之事已数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既然入了宫,就死了这颗心,老老实实做奴才,本本分分行事。虽不免受些气,吃穿总是不愁的。不必多想了,过来吧。”
“不是,伯伯。我是真的小急。你说的对啊,我这都入宫了,哪还有什么别的心思了。早一点,晚一点,不都得挨这一刀。可万一待会儿您动刀子时我憋不住喷出来了,那多不好。伯伯,您行行好,让我解个急吧。”
老太监朝面容稚嫩的沐青看了一眼,似有所动,沉默片刻,指着外头正屋对面的一间偏房道,“那里有尿壶,去了便过来。”说完朝外面喊道,“下一个。”
“谢谢伯伯。”沐青脸色一松,捂住下半身就急急忙忙出了屋。
稍顷,林信领了最后一名少年进来。老太监朝他吩咐道,“去看看那小子,出恭完了便带他过来。”
“是。”林信应声出屋。穿过正厅,推开偏房,房门打开的那一瞬,瞧见正从窗柩翻出半个身子的沐青,一愣之后,大声喊道,“快来人!”喊完便立刻上前欲抓沐青。
沐青毫不迟疑,手脚并用,转眼翻过窗柩,猛地跳了下去。好在窗沿不高,他落地后抖了抖脚,听到后头有人追来的声音,他踮起脚尖,四处看了一眼,发现这边是一片竹林,便朝竹林中的小道中跑去。
林信随后赶到,身后跟来数名小太监。瞧见沐青逃离的背影后,林信脸色一沉,“前面远些便是御花园,可千万别让他跑进去,万一被发现了咱们全都要掉脑袋。赶紧追。”
小太监们听完一个个脸色大变,抬脚便追进了竹林中。
半个时辰后,林信带着太监们返回了净身所。林信一个人进了屋,这会儿除却逃离的沐青所有的少年们都已净了身,老太监正用水净手。满满的的一盆清水,在他的手下逐渐转为腥红。听闻脚步声传来,他问,“人呢?”
林信垂首道,“奴才追过去的时候,他正巧闯进御花园的景湖内,见到奴才们追来,他回头喊了一声‘我宁可做鬼,也绝不做太监’,说完便投湖了。奴才们怕有人经过,便赶紧回来了。管事大人,奴才办事不利,请您责罚。”
“看着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想竟倔在这上头,可惜了。”老太监叹息一声,将洗净的手从盆里拿出,用布帛擦干后,摆手道,“让你底下的人嘴巴紧一些,此事莫要让人知晓,夜里记得去把他的尸首捞上来,找个地方埋了。”
“是。”
“还有,等那几名少年熬过去后,挑两个脸蛋清秀文静的,送到宣华宫去,文妃娘娘会好好奖赏你的。”
林信面露喜色,“多谢管事大人教诲,奴才记着了!”
“你还年轻,多听,多学,前途大着呐!去罢。”
“是。”林信闻声而去,出门时,脸色瞬间收敛,面无表情。
第5章 身份
子时三刻,月明星稀,鸟倦虫鸣。御花园内万籁俱寂,偶有数名值班的侍卫齐步而过,人去无声。
御花园中央,诺大的镜湖平波微澜,月光的疏影洒落在微澜的湖面上,泛着银光,给冰凉幽静的镜湖添了一分神秘的气息。
忽而,天地间荡起一阵秋风,肃杀而来,吹得湖面平波骤起,吹得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吹得整个御花园在沉睡中幡然惊醒。
昼夜交汇之刻,传说,也是阴阳交汇之机,阴气最重之时。
此刻,镜湖旁的竹林小道中,缓缓出现两道人影,他们身形微颤的朝镜湖靠近,一人手中拿着木锹,一人手中拿着锄头,脚步或快或慢,显然是不想靠近却又不得不靠近。
“娘的,咱们可真倒霉,怎么回回这种吓人的事儿都让咱们干,咱们也是爹生娘养的,怎么在这宫里过得连畜生都不如!宣华宫的那只猫,活得都比咱们要强上一百倍!”
“别说了安子,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你回回念叨也不嫌烦!谁让咱们不得小林公公喜欢呢。你也别惦记着你那爹娘了,都把你送进宫了,摆明了没把你当儿子,你还惦记他们做什么?咱们呐,还是安心做事,多给自己留点银子吧。”
两名小太监互相念叨着,在这寂静深夜内,秋风怒嚎中,瑟缩着往镜湖方向走。
穿过竹林小道,来到镜湖边上,名叫安子的小太监一人拿着木锹往湖里来回拨弄,寻找着白天从这里跳下去的尸体,同行的小太监站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腰以免他落水。
这种事他们俩以前也做过,每一次,都吓得心惊胆战。可每一次之后,还是由他们过来做这种让人胆战心惊还吃力不讨好的事。
“许子,你说咱们是哪里得罪小林公公了吗?怎么每回都让咱们做这种事?你说在他手下冤死的人也不少了吧,他就不怕得报应?”用木锹在湖边上打捞着的安子满脸不忿之色地说着。
月色的疏影,将他的不忿的脸色倒映在湖面的粼粼波光中,被他身后的许子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