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抚须淡笑,“果然瞒不过大人,正是。我已派人前去查探过,此人名叫左乘,淮南随安人氏,一直深入浅出,极少与人交往,但我听闻,每每与他交往之士,皆赞其深谋远虑,智计了得,不少人闻名前往,皆被他拒之门外。严括能将此人请来,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那是自然的。”赵权道,“严括虽然重权在手,但他深知自己的缺点。将士再多,没有帅才,一样无用。他行军打仗尚可,这内政之事,可不是他擅长的。眼下这朝局,他若不请个人来为他出谋划策,不出三年,他必将败于我手。严括不傻,不会任由我做大。”
沈泽点头,“大人说得不错,只是不知他请来的这位左先生,手段如何了。”
“手段如何?试试便知。柳桐之死,正是这位左先生向我们宣战。”赵权凝眉思索,道,“邑阳为江南重城,富庶繁华,他们选择此地,向我宣战的同时,亦是看中此城,想据为己有。明日,邑阳太守身死的消息就会传入京城,我会上表奏章,率先一步揽下此城,决不让严括有机可乘。”
沈泽道,“大人思虑周全,只是不知大人欲派何人前往邑阳任职?”
赵权道,“人我已经想好。尚书省左部侍郎,韩肃。”
沈泽沉吟片刻,点头道,“此人虽侍郎之位,蛰伏多年,尽忠职守,行事周全。可领太守一职。”
“不错,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我的人,我对他放心。”
沈泽道,“大人思虑周全。”
赵权但笑不语。
相府外,依山而建的西京,刮起了一阵秋风,凛冽的风势,夹着满天红叶,肃杀而来,沙沙作响。
此间,山雨欲来,风云将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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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牢狱
翌日,赵权的奏章上报宫中,不需半个时辰便批了下来。昭元帝批:准卿所奏。
赵权得到消息后,即刻遣早已收拾妥当的尚书省左部侍郎韩肃离京上任。
城东,太尉府。
严括坐守府内,听闻此消息后,拍案大笑,蓄着络腮胡须的下巴兀自颤动。大笑之后,严括朝下首的左乘拱手道,“先生料事如神,严某深感钦佩。不过,左先生如何知道赵权会让韩肃前去接任邑阳太守?”
左乘年近不惑,相貌精瘦,言语时眸光微动,闪过犀利之色,转瞬又石沉大海,面色淡然,波澜不惊。
“大人过奖了。”左乘道,“赵相手中有用的人不少,但选择官职不高,行事低调的韩肃,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祖籍是江南临州,与邑阳仅一城之隔。其二,韩肃对他忠心不二,邑阳是一块肥水之地,他当然会选择自己信得过的人。而且韩肃对江南一带极为熟悉,柳桐镇不住,韩肃可不一定。”
严括疑道:“先生怎知韩肃祖籍临州?”
左乘抚须道:“在下有幸曾读过内史宗卷,略扫了一眼,奈何过目不忘,便记了下来。未曾想,今日能助大人一臂之力,大展宏图。”
严括疑心散去,笑道,“当真是天助我也,能得先生,是严某的荣幸。先生只管安心,他日我若能夺得天下,高堂之上,必有先生的一席之地。严某之言,以此为证。”严括拾起案上酒盅,捏入手中,须臾间,严括摊开布满厚茧的手掌,手心之中,酒盅已成了白色湮粉。
左乘扫了一眼严括的掌心,摇头道,“大人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但是,在下请大人慎言,小心隔墙有耳。大人所图非小,切莫让人抓住把柄,让你我等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严括点头,神色微敛,沉声道,“先生说得是,我记住了。还请先生教我,接下来该如何做?”
左乘淡淡一笑,眸中精光乍现。“既然赵相应战了,我们也该回礼才是。回礼前,我想问大人一事。”
“先生请讲。”
“大人欲派何人,前往邑阳接任太守一职?”
严括沉思片刻,见左乘面色淡然,似乎成足在胸,便道,“看来先生心中已有了属意人选。先生不妨说出来,看是否和我意。”
左乘道,“大理寺少卿,段鸿。若是我没记错,段鸿乃是大人门生,虽是早年前的事,没多少人知晓,在下却是略有耳闻,不知对否?”
严括忽而扫了左乘一眼,眸光深沉。“先生消息果然灵通。不错,多年前,我还是一名先锋将军时,他曾做过我的部将。如今,我已成了当朝太尉,他也入了大理寺,这几年,并未深交。”
左乘听罢,但笑不语。半晌,道,“大人若是信在下,但请直言不讳,若是不信,在下能帮助大人的,仅止于此了。身为谋士,在下有自己的耳目不足为奇,正因如此,在下方能身处高堂而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在下言尽于此,望大人好自思量。”
言罢,左乘欲起身离席,下一刻便被严括喊住,道,“先生莫恼,是严某的不是。先生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而来为我绸缪,我却多疑先生,犯小人之心,当真该死。先生放心,从今往后,我必深信先生。万事皆告知先生,与先生商议。”
见左乘面色淡然,缄口不语,严括又道,“先生说得不错,我与段鸿暗中确有往来。他也正是我心中前往邑阳接任太守的最佳人选,还请先生告知,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左乘目光微动,抬眸望向严括,道,“东风将至,大人只管静候佳音。”顿了顿,左乘又道,“容在下提醒大人一句,邑阳城赵相的耳目,该除了。”
严括沉思片刻,点头道,“不错,是该除了。”
两日后,京兆尹府迎来一名身形瘦弱的老妇,她以年迈之躯击鼓鸣冤,状告当朝尚书省左部侍郎韩肃数条罪名。
其一,不孝之罪。考取功名后弃家中老幼与不顾,贪图京中富贵,与家中断绝往来,此为大不孝之罪。
其二,不忠之罪。在京中牟取官职后,便与槽糠之妻不管不问,在京中另取背景显赫之妻为正室,不循礼制,不遵宗法,此为大不忠之罪。
其三,不仁不义,欺上瞒下之罪。与同乡前来考取功名,却窃取同乡之文,博得功名,并在事后将其灭口,并雇佣杀手,灭其满门,毁尸灭迹。此为不仁不义,欺上瞒下之欺君大罪。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生于世上,老妇愧对苍天,愧对天下人。
此状一出,满朝震惊。
昭元帝尚在病中,听闻此状后亦是龙颜大怒,下令转由刑部彻查此事。于是,刚刚到达邑阳城还未上任的韩肃被奉召立即回京,收入刑部看押待审。
与此同时,中书令唐渊以一城不可无主为由,推荐大理寺少卿段鸿为邑阳太守,并将段鸿履历亲奉昭元帝审查。
昭元帝阅毕,左右思量一番,不顾赵权的反对,狼毫与奏折上一挥,准了。当日,收到消息的段鸿不与任何人道别,整装出发,马不停蹄的赶向数百里之外的江南重城邑阳。
邑阳城内,长期关押囚犯的地牢光线昏暗,阴冷潮湿,沐青缩在一间牢房的角落,冷与饿是他现在唯二的感受。
抬头望着牢房的檐顶,听着老鼠吱吱的叫声,沐青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诗,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啊。
摸了摸饿得已经前胸贴后背的肚子,沐青看着头顶不时蹿过的肥硕的老鼠,眼神幽幽发亮。
这些老鼠肉,味道应该很鲜美吧!要是能抓住一只烤熟尝一尝…
沐青正想着,摸着肚子的手突然一顿,停在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上,沐青眼睛当即一亮。
他怎么忘了,怀里还留着半个白馒头呐。
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干得发黄的馒头,沐青一时泪从中来,心中还有些感谢那头白眼狼了。来不及多想,沐青拿着馒头塞进嘴里,刚咬一口,眼睛一酸。
嗝到牙了,真他妈疼啊!
此刻,沐青真真是泪从中来。咬上这如石头一般硬的馒头上,疼得沐青难以忍受,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
“食可果腹,为何要落泪?”
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阴冷的牢房中犹如平地惊雷,沐青心神俱惊。
以为是这牢房里的冤魂阴魂不散,沐青惊慌得左顾右盼,道,“何方鬼魅?”
此时,牢房的另一边角落传出一阵窸窣的声响,沐青定睛一看,发现对面的角落正缓缓走出一道人影,在牢房昏暗的视线中,那人慢步走到他面前,道,“我不是鬼魅,我是人。”
这人身形高大,皮肤黝黑,双目如炬,可能是在牢中呆了些许时日,两颊有些消瘦,但仍掩饰不了这人身上的英气。
沐青此刻正蹲在角落,抬头望着眼前如山般高大的人影,一时忘了说话。
那人见沐青不语,发亮的双眼落在沐青手中拿着的发黄的半块馒头上,道,“小兄弟,你的吃食可否分我一半?”
沐青一怔,随即将馒头高举头顶,双手奉上。
那人接过馒头,将馒头轻轻扳成两半,一半放回沐青手中,拿着另一半转身回到角落,就着口水一点一点咽下。吃完那一小半馒头后,那人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道,“一食之恩,我记下了。我叫展鹏之,大鹏展翅的展鹏之。你叫什么名字?”
沐青看了看手里还剩一小半的馒头,朝那人问,“你吃饱了?”
“饮鸩止渴,聊胜于无。”展鹏之说完,又道,“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