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轻捏司马安的鼻子道:“知道了,本宫会想办法。”
“嗯。”司马安多看了李令月一眼,欲言又止,轻摇着头出了门,回头望了那深红色的薛府大门凝神许久,直到脖子酸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时候离开。
紫宸殿偏殿,上官婉儿正忙碌的像是一只蜜蜂。
长安和洛阳相距千里,搬迁之事又迫在眉睫,什么东西都要准备,什么东西都不能落下,几乎都是照搬一切,婉儿仔细做着备录,从日出忙活到日落,直到室内灯光昏暗,这才抬起头来,揉着酸涩的肩膀,吩咐上官西掌灯。
上官西端来灯的时候,发觉婉儿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她笑了笑,转身去拿一件大袍来,挽着袍子,侧头看着夕阳余晖,柔和的光线铺在婉儿熟睡的脸上,她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样,娴静,温婉,美丽。
婉儿一向浅眠,平日就寝时候只要有些风吹草动亦会惊醒,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脚步声,于是立即醒来,揉着眉心问上官西道:“什么时辰了?”
“姑娘放心,睡的不久。”上官西担心她的身体,但无法分忧,只能替她披上大袍道,“张天姑娘和您约好了下棋,姑娘可别忘记了。”
婉儿一拍自己脑袋道:“我还真忘了。”
“姑娘是忙晕了。”
“小西,嘱托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姑娘不必担心,一切都按照姑娘吩咐做了。”
“辛苦你了。”婉儿笑了笑,拢了拢衣襟起身朝着外殿走。
张天已经在居所候着,盘腿坐在榻上,面前是一盘残局,听见外头动静于是侧头,才见婉儿翩翩而来。
“你来迟了。”
“是我的错,在这里给张天姑娘赔不是。”婉儿嫣然一笑,说着还一本正经地对张天行礼,张天只是侧身看着她。
婉儿走近张天近旁,扫了一眼棋局道,“黑子攻势锐利,不过二十步内必输无疑。”
张天眸子一亮,抬头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残局是自己和姐姐张娃对弈的结果,那时候张娃就说过,不下二十步这局棋就会结束,上官婉儿只是一眼,竟然就瞧出了其中端倪,实在太令人惊讶。
婉儿笑而不语,落座在另外一头,执起白子对着张天道:“不如试试?”
“好。”张天欣然应战。
等婉儿落了一子,张天怔神,婉儿走的这一步神秘莫测,孤零零的一子摆放在莫名其妙的位置,乍看之下毫无章法,但内里却是深不可测。
“那件事情你转告她了吗?”婉儿忽而问,眼睛抬也不抬。
“嗯。”
“什么反应?”
“就说知道了。”张天淡淡答。
婉儿盯着她的脸,探寻着她话语中的意思,轻轻摇头道,“张天,你什么也不问我吗?”
“你要说自然会告诉我,你若不说我何必问。”
“我只是想拿回我该得的,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如此。”上官婉儿神情落寞,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太平”二字,将其交给张天嘱咐道,“小西已经在内务府找到一个和薛绍相似的人来,你稍后便可见到他。天牢看守严密,外头还有禁军把手,纵然有李崇训护着,万事你务必小心。”
“嗯,”张天接过令牌,握在手中观察了一会儿,“你想让我将薛绍带去哪里,是杀了还是放他走?”
“告诉他是公主让他远走高飞的即可,”婉儿摇头道,“这些日子我批阅折子,一笔一画之间不知道判定了多少人的生死,薛绍虽不是善类,但我也不愿意多夺一条人命,况且他或许对我们还有用处,你将他带到城外就放了他罢。”
“好。”张天点头应下。
她之所以不问婉儿缘由,便是因为知道缘由。
婉儿让自己劫狱,又告知司马安公主私底下和薛绍接触的事情,让司马安以为是公主派人去救的薛绍,如此一来,便可加深司马安和太平公主之间的间隙,上官婉儿也就有机可乘。
“婉儿,你究竟变了多少……”张天似是自言自语。
“每个人都会变,至于好或不好,”婉儿若有所思,漠然道,“要看什么原因让你变了。这些日子我明白了一件事情,若要一个人,便要费尽手段去争取,如若不然,便连机会都会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坐了一天的车,没有更文,抱歉。
☆、绕指柔
长安城外古道上。
一个黑色人影将马背上横放的人放了下来,那人从地上爬起,揉着脑袋问:“是谁让你劫狱?”
蒙面人冷哼一声,不打算搭理,随意从怀中扔出一块令牌丢到薛绍的身上。
薛绍拿起令牌一瞧,见到是李令月的东西,猜想此人应该是她的暗卫之一,于是紧紧握着令牌由衷感激道:“请阁下转告公主,薛绍永远不会忘记她,只要一有机会就来长安见她。”
蒙面人刚上马,听见这句话又回头讥讽地看了薛绍一眼,再勒马预备回城。劫狱的事情出奇顺利,如今就等司马安发现在天牢中的人并非是薛绍,加上之前故布疑阵,她很快就能够将事情和太平公主联系在一起,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只是便宜了薛绍这厮。
正思想罢,但见眼前一片烟尘,张天眯着眼睛观察,待看清楚来人之后心内大惧。
不好,司马安怎么追来了?!
此刻由不得她犹豫,立即勒马回头,抓起薛绍往前一放,不顾他死活地往前奔走,希望能够及时摆脱司马安。
但天公不作美,她的马匹被路上迎面而来的客商阻拦,好不容易停住了奔跑的马匹,张天一拍马背轻松跃起,平稳落地,而薛绍被马儿毫不客气地甩到了地上。眼见着薛绍就要丧命马蹄下,张天拉住他的双腿迅速将他拖出,再转身时来人已经阻滞在跟前。
“交出薛绍。”司马安说,她看见了薛绍捏在手中的令牌,眉头一蹙,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她恰巧撞见了天牢那一幕,一路尾随而来,在这里追上了这两个人。
“不行。”张天不能抽剑,因为司马安认得她腰间的软剑。
“你是公主的暗卫?声音很熟悉。”司马安盯着她的眼睛,对方的脸上蒙着黑布。
“卑职奉公主之命带驸马出宫,不想和大人动手。”张天刻意压低声音。
“崔湜,放了我,如果你抓我回去,怎么对公主交代?”薛绍忍不住插口。
“驸马爷如果逃走,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司马安对着张天道,“你是奉命在身,我也有皇命,你要带走的是朝廷钦犯,即使是公主殿下也没有私放钦犯的权利。”
“崔湜,你和上官婉儿珠胎暗结,狼狈为奸,也是大罪,你不怕我告发你吗?”薛绍眯起眼睛威胁道。
司马安扬眉,冷哼一声道,“我和上官女史清清白白,你休要污蔑我。”
张天抓住间隙反身抓住了司马安的手,迅速打落她手中的剑。
司马安吃疼,往后退了几步抬头愤恨地瞪着张天道:“这种人卑鄙无耻,即使公主和他小时候的情谊再深,这个人也不值得公主如此厚待!”
张天看着她,又扭头看了一眼薛绍。
司马安见她动作神态像极了一人,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张天!”
张天懵了一瞬,立即撇下薛绍,独自迅速跑开。司马安已经起疑,自己若不再走,只怕身份败露,殃及婉儿,而且她也不想伤害司马安。
司马安惊疑不定,回过头瞪着薛绍。
薛绍瞠目结舌,对上一双恐怖到慑人的眼睛,“你想怎么样?”
“放心,我不会杀你。”司马安想起明崇俨的告诫,“只押送你回去。”
薛绍忽而张狂大笑,笑声凄厉惨绝。
“你笑什么?”
“我笑我逃不出你们的魔爪,来俊臣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留下的那套家伙却还在,要我去受那些东西简直比死还难受,与其那样不如让我死个痛快!”
司马安心知他说的全是事实,来俊臣虽然已经被诛杀,但发明的器具都还在,武则天手段强硬,对不服者一向杀伐决断,不留情面,因此手底下的酷吏数量比太宗时期翻了一翻,但若不用此手段,她一个女子登基为皇,又不知道要惹多少口舌。
“崔湜,你也别得意,”薛绍笑罢,扭头去观察司马安的脸色。“因为公主心里有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远远比你我重要。”
司马安愣神,佯装不屑道,“哦,是谁?”
李令月心里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他一定是在说谎。
薛绍很得意,他看出了崔湜内心的动荡,摧毁一个人没有比摧毁他的内心还要残忍的办法了,即使崔湜还在公主身边,他也要让他心里存有疙瘩,让他不得快活。
“这个人其实很早以前就跌落山谷死了,但公主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你和我两个大活人都比不过一个死人,”薛绍彷徨若失道,“在他跌落山谷之后,公主请旨在南山守着他,日出日落,我见过好几次公主迎着夕阳落寞的样子,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一站就是月余,莫说是她是大唐尊贵的公主,就算是普通女子能有谁做到像她那样?在她足下的那片岩石地上,不知道已经刻画了多少次那个人的名字,密密麻麻,遒劲有力,若不是思念,何须如此用力?刻的有多深刻,她的情就有多么深刻!即使以后这些痕迹都会被风沙掩埋,但那个名字、那个人会一直刻在她心里,谁都无法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