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让女史休息两天,不得处理政事。”那军士又答。
婉儿一拍额头,“那可得了,如果我现在不回去,等过了两天,恐怕皇上都进不了紫宸殿了!”
军士同时问:“为何?”
婉儿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们的脸,一吐舌头道:“被折子埋了。”
“哈哈……”一个军士忍俊不禁,另外一个的也眼见着撑不住笑了。
此刻的上官婉儿着实俏皮可爱。
一想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女皇帝武则天下了御撵见到如山的折子叠放在紫宸殿前,左右为难无从下手的样子,也实在是有趣!
婉儿只是打趣他们,并非真的想违抗圣旨。
武则天也是从批折子开始一步步进入政治中心,如果她不会批折子,那普天之下还有谁会?只是这两日堆积起来的事务,也真让人想着头疼,既然要将都城迁移到洛阳,一切东西都要安排妥当,差一分不得。
婉儿想起那日守夜的场景,想起武则天那日的话,她说这宫内有不干净的东西,夜夜不得安寝。
难道她也信鬼魂,她也会怕不成?
那么她怕的是谁,是萧淑妃,是王皇后,还是死在她手下的无数条生命?
说来也奇怪,祖父和父亲都死在她的手中,但婉儿真的恨不起武则天。
婉儿关上门,背抵在门扇上,喟叹道:“站在高处的人,也未必能够随心随遇,但若不在高处,不能随心所欲的事情会更加的多。”
望着屋内的床榻,婉儿唇角扬起,原地褪了鞋,赤足往榻上扑,抱着被子翻滚了一周,仰面抬起手摸着腕上的银色链子怔怔出神。
你现在,在哪里呢。
司马安的确来找过婉儿,但被凶神恶煞的上翊军挡了回去,败兴而归,但回头一想婉儿的确是需要休息,于是很快又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既然不能见婉儿,但见婉儿的心腹也是一样的。
而这个心腹——
司马安在太液池边上的一处石亭内见到了她,穿着交襟彩云绣白色短襦,下着淡青色长裙,腰系墨色带子,绑着好看的结扣。
她原来是静坐在石桌边上,听见了脚步声,于是便侧头来望。
“张天,我来找你办一件事情。”司马安坐在离她最近的一张石凳上,略微前倾道。
张天不理睬她,继续闭目休养。
“我知道你还在生闷气,你怪我不要紧,但是婉儿的事情你不能不上心吧?”司马安抛出筹码,果然见张天的面色稍动,于是趁热打铁道,“婉儿现在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凡是要见皇上的,都必须要经过她。话虽如此,但她品级不过四品,她的荣耀来自于她的位置,而不是来自于她的官职品级……”
“我知道。”张天打断道,歪着头盯着司马安的脸道,“你又在谋划什么?”
“你放心,这回我没有其他的目的,并不是利用婉儿,我想替婉儿做一些事情。”司马安顿了顿,“婉儿的官职并无直接的隶属,也就是说,她手底下无人可用,虽然紫宸殿和一些官员也都会听她的,但都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这样做事,未免要处处设防。我的想法是,我们替婉儿安排一些人,起码不必让她如此费神,事事亲力亲为。”
张天点了点头,“有信得过的吗?”
“有,”司马安笑着伸出手,比划着四根手指,“我找了四个人,个个聪明乖巧,一定能助婉儿一臂之力。”
张天望着太液池,许久才道,“希望你真的是对婉儿好。”
与张天告别之后,司马安在宫内踱步,内翰林的事情已经做的七七八八,婉儿既然休息去了,自己也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经过李令月以前住过的地方,司马安忍不住顿住了脚步,转身想要入内,却又被宫人拦下。
败兴之后,司马安一时无处可去,四处宫墙高深,偌大的皇宫,若是没有了牵挂,都是枉然。
最终,司马安还是回到了内翰林。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径直找上了司马安。
“崔湜。”武三思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自武则天即位后,他被封为梁王,相比其他纷纷收敛行为、一味讨好武则天的武家子嗣,他显得毫无雄心,照样声色犬马,沉迷于温柔乡之中,今日他出现在这里,实在让司马安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人已经来了,客套总免不了。
于是司马安行礼道:“下官见过梁王。”
“免了,”武三思转身落座,翘着二郎腿靠在座椅上问,“我听说你才华出众,呆在这里整日编修,会不会屈就了你?”
“下官不敢。”
“我既然已经掌管了天官,就不会埋没人才。”武三思眯着眼睛,眼里闪着精光,“其实我已经上了折子,提升你到兵部去,相信任免的诏书很快就能下达,今日来见你就是给你提个醒,免得到时候高兴过了头。”
武三思起身,走到司马安的边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小子,小心着些,别以为有上官姑娘看着就会安然无恙,我武三思有的是办法让你吃亏。”
司马安冷静回:“多谢梁王提携。”
武三思听罢一愣,转而大笑离去。
司马安捏紧了拳头,愤懑地瞪着他的背影。
武三思名义上是提携了自己,但实际上是想将自己调离婉儿的身边,现在的官职虽然轻微,但好在位置不敏感,出入宫门也相对自由,但若是调遣到了兵部,那是武三思的地盘,安危难料。
头疼地扶着脑袋,司马安漠视同僚的羡慕目光,踏出内翰林,径直往上官婉儿居所去。
婉儿婉儿,只有见到你才能化解我心中的忧愁,只有你才是冬日里的那道和煦阳光,温暖着大地,温暖着我。
“公子?”一个声音怯怯地问。
司马安回头,在长道的最阴暗处见到了久违的她,惊奇之后欣喜道,“司马惜,你来了,太好了!”
她之所以高兴,不是因为见到了司马惜本人,而是为了她口中的消息。
“公子,太平公主近些日子一直在府中照料薛绍,寸步不离。”司马惜主动说,“但薛绍好像是在装病,公主不在的时候我分明瞧见了他下床走动,公主一回来,他就浑身病怏怏地卧床不起了。”
“太可气!”司马安怒道,“早知道他这样装蒜,不如真的让他冻死得了,还多费我一番手脚去上演这场惊天大戏。”
“公子若是那样才叫他称心如意,”司马惜道,“不能亲手杀他,只能智取,免得让公主记恨您。”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司马安叹息,“让你呆在薛府,没有受气吧?”
“公子多虑了。”司马惜摇头,“公主和暗香都待我很好。”
“嗯,那就好。”司马安不知道为何听见李令月待司马惜好的时候,就仿佛她对自己也好一般,心情渐渐地轻松了起来,“你继续观察薛绍的动态,我想武三思和武承嗣这边也忍不住了,裴炎已经被气走,接下来李贞父子起兵,你想办法将公主支出去,薛绍一定完蛋。”
“公主那么聪明,我拿什么理由引她离开这里?”
司马安沉默一阵道,“皇上很快就会出宫去嵩山祭祀,到时候你多劝解她,她应该也会一同前往,不得已的时候就说我也会去。”
“公子,”司马惜忍不住问,“您怎么好像知道这些事情一定会发生?”
司马安回头看着她,微笑道:“我能未卜先知呀。”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你们期待的公主来了。
☆、踏冬雪
婉儿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宫女,一个像金盏,清新自然;一个似牡丹,丰腴华贵;一个如玫瑰,热情奔放;一个是忍冬,内敛温和。
这样拥有别致风貌的四个女子,假以时日,大可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张天,我一个都不能要。”婉儿最后道。
张天思索了一阵,当着四女的面说,“是不是觉得风头太盛,引人注目?”
“嗯。”婉儿扫过她们的脸答,“宫里留不得她们。”
“你不必过于担心。”张天起身,走过四女前头,回头对着婉儿道,“司马安特意挑选她们,训练她们,就是为了今天为你所用。她们的才学虽都不全面,但各有一技之长。譬如她——”张天指着在首部的女子道,“她善于待人接物,巧舌如簧。而她呢——”张天指向第二个,“她善于处理内务,可以为你鞍前马后。”
婉儿仔细思量着张天的话。
“人我是交给你了,用不用,怎么用都还是看你自己。”张天道,“如若不打算用,就请你自己交还给司马安,自己和她说清楚,就说,她这么些日子辛苦培养的人都是无用的废物。”
婉儿抬头,笑道:“好,不过她们原来的名字都不能用,就分别叫西风残照吧。”
张天抬眉,深深望了婉儿一眼,她正靠在座椅上,侧头往窗外瞧,灵动的双眸似一潭清水,看得清表面的清澈,却望不到最深处的真实情感。但这“西风残照”四字,似乎已经体现出了她此刻的心境。
婉儿善忍,在宫内处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但繁华背后,她的内心却是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