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司马安遥遥望着前方,沉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想找你说说,好像只要一见到你的脸,一切不好的事情就都会消失。”
上官婉儿循着她的视线定在稍远处那艘小船上,微笑道:“司马哥哥,我们去泛舟吧。”
司马安一怔,继而点头道:“好。”
小舟轻轻在池面上摇晃,司马安与婉儿各坐在船头,相互对视着。
“司马哥哥,你说我的未来会是如何?”婉儿忽然开口问。
司马安呆愣,她清楚地记得历史上的记载,脑海中闪过那刺心的一幕,勉强镇定心神道:“我觉得婉儿你,可以成为称量天下士的人物。”
“称量天下?”婉儿吃惊。
“嗯。”司马安望着她,仿佛看见她站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勾了勾嘴角道,“你一定可以。”
上官婉儿再没有开口,听着水波渐渐散开拍打船身的声响,还有远处偶尔跃起的鱼儿溅起的水花的声音,她出神了许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但见司马安已经靠在船头睡着了。
她的呼吸平顺,睫毛微抖着。
婉儿悄悄挪了过去,屈着腿坐在靠近司马安的地方,下巴搁在双手上,双手抱着膝盖,过了许久,悄悄伸出手,轻轻画着司马安的眉毛,继而是眼睛,然后是鼻子,再来停留在她的唇上……
“李令月……”司马安含糊不清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婉儿的手一抖,迅速收了回来,别开脸望着深深的池水,一颗心,亦随着司马安的呢喃跌落了进去,不着痕迹。
“张天,”婉儿走入张天的房间,递给她一个瓷瓶子道,“这是创伤药,你不想去看太医,就自己处理一下吧。”
张天默不作声地接过。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婉儿忽然道,坐在张天的床榻边。
张天愣住,诧异地看着婉儿。
“你杀萧景是因为我吧?萧景和宋昭慧老谋深算,宋昭慧虽然死了,但萧景是百足之虫,和我相处这么长时间,她手中只怕还握有我的把柄,就算是死,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拉我垫背。”
“那你呢,你明明知道李氏和武氏斗的天翻地覆,为何还答应司马安向太后禀报李冲的事情?这个时候你不该脱身而出吗,你真的要得罪李唐皇族?”张天终于开口。
“你不了解。”婉儿摇头道,“你的手不方便,还是我来替你上药吧。”
“我就是因为太了解你了,才知道你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司马安,但你不怕太后也对你起疑心吗,她能安心放你在她的身边完全是因为你全无根底,若是你表明态度站在武家,这反倒会让她起疑心你和武三思的关系,纵使是她的子侄,太后动起手来未必会留情,你看贺兰敏之的事情就知道了,只要威胁到她,她可以毫不留情根除。”
婉儿却是淡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作者有话要说:需要二更么?
☆、忘川河
武则天很快就从婉儿口中得知了李冲已经来京,当即下了密令去抓李冲,却没想到李冲连夜逃脱,去抓他的人扑了个空。
“李冲这小子倒还有些意思,”武则天坐在镜子前,由一个宫女梳着头发,透过铜镜看着站在身后的年轻漂亮的脸道,“不管他在密谋什么,李家人总算出了些有骨气的,只不过都比不过哀家的太平。”
是都比不过太平公主,婉儿心想,连您都料不到她有多么厉害。
司马安又是好几天不见,婉儿不知道她有什么计划,但却知道她一定会绕在太平公主的身边。
侧首望向窗外,冰雪皑皑一片,地面上闪着银光,婉儿偶然想起在太液池与她荡舟的那一幕,心中不知道是酸还是甜。
司马安确实接连几天都去了薛府,但李令月皆是避而不见。
走大门被人拦着,翻墙的时候会被院内的人看见,即使到了她的房门前,不知道何时何处窜出来的暗卫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制服她。
“放我进去!”司马安经历过几次失败之后终于怒不可遏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她已经散失了理智,因为她隐约猜到这一切都可能是李令月的意思,如果没有她的默许,这些人又怎么会这样齐心齐意地赶自己出去?!
暗卫结实的手紧紧按压住挣扎的司马安,司马安的脸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双膝跪倒在地,身前就是李令月的居所,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轻轻松松地走出来,毫不在乎地对着暗卫说放了自己,也不会有人温柔地揉着自己淤青的手腕,问自己还疼不疼了。
“不见到她我是不会走的!”司马安歪着头,冲着身后的人喊。“太平公主,你出来见我!”
“不要再叫了,”面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但从里面走出来的并不是李令月,而是许久不见的暗香,她穿着淡紫色的裙装,表情平静地走到司马安面前,俯视着她说,“公主和驸马去了郊外游玩,你在这里闹着有什么用,她又不会听见看见,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事情闹到了太后面前,对你,对公主都没有益处。”
“他们去郊游了?”司马安一想到薛绍和李令月在一起,心中怒火燃烧,“去了多久,去了哪里?”
“这不关你的事情。”暗香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司马安冷笑,“是她让你这么说的吗?”
“总之公主不在府中。”暗香沉默了许久,重新带上了门。
司马安死咬着下唇,耳朵嗡嗡作响。
“你怎么会来这里,今日不是你大婚之日吗?”
“本宫与你,只要活着,如果不和对方在一起,就都不会幸福。”
“如果薛绍敢和你住一起,我就阉了他。”
“剪刀就在那儿,你去阉了他吧。”
“你想我吗?”
“想……”
为什么,之前明明还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子?即使你要逢场作戏,你也可以事先告诉我,不必这样让我一个人做傻子呀,为什么,你连和他去哪里都不告诉我,难道你真的已经被他打动了吗?
“放开我,我自己走。”司马安松开口,下面的唇破损的不成样子,鲜血流出,像是嗜血的妖人。
两个暗卫相互对视一眼,将信将疑地将手松开,看着司马安缓慢爬起,平静地去掸掉身上的灰尘,又扶正了头顶的冠冕。
司马安平静地背过身,好像是要往门口走。
暗卫见她果然放弃,也放松了警惕,他们护卫公主多年,见过形形□的人,但却没见过像司马安这样的,前一刻还闹的要死要活,后一刻就又安静了下去。却不想那人忽然又绕到了侧边,猝不及防地跃入小窗,暗卫来不及抓住她,又不能学着她的样子擅闯入内,于是只能悻悻作罢。
“算了,我们拦不住她,伤了她,里面那位也不会放过咱们。”
“嗯。”
司马安翻滚进屋摔麻了胳膊,勉强起身的时候听见了一记生冷的声音。
“本宫今日不想见你。”李令月坐在圆桌边上的凳子上,手里捧着一盏茶。
司马安真真地听见了她的话语,但还是不可置信,迟钝地转过身面向她问:“你前日不想见,昨日不想见,今日也不想见,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了?”
李令月平静吐出一个字:“是。”
司马安看着她静如止水的双眼,一步一步颤抖着慢慢朝着她而去,双腿一软缓缓跪在她的双膝前,一手扶着她的膝盖仰望着她的脸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
李令月别开了头不去看她。
司马安见她如此回避,甚至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给的样子,心登时凉了一半。又联想到近些日子她待自己的态度,日渐生疏,原本以为她有事情要去忙,如今想来,是刻意想与自己保持距离。与此同时,司马安听见轻纱布帐后一个微弱的响声,循声而去,看见一角青色的衣料和一只黑色的男靴隐在布帐后头桌案处,猜想到此人身份,司马安的心口顿时像是中了千万只箭一般,千疮百孔。
暗卫是保护李令月的贴身侍从,如果李令月真的去郊游的话,他们不会还在这里,唯一的解释是李令月就在房间之内,可为何她不愿意见自己,司马安之前不知道缘由,现在总算清楚明白了,因为薛绍也在这里。
薛绍很是时候地挑帘从内堂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李令月,视线最后落在了狼狈不堪的司马安身上,挑衅道:“崔湜,未经允许擅闯公主府,你可知罪?”
“崔湜,请你出去。”一直不曾开口的暗香道,“公主说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你,不需要任何理由。”
“哼。”司马安笑的诡异,站起身低头看着李令月,暗香以为她还有话要说,可等了许久,这个人就像石化了一般,只是木木地,静默地看着太平公主。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暗香,崔大人可能是喝高了,本宫和驸马今日不予追究,送客。”李令月站起身,走到了薛绍身边,“刚才说到哪里,是去离宫还是洛阳?”
司马安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人在面前与他人亲密如厮,狂笑道:“哈哈哈,是呀,我喝高了,唐突了太平公主殿下和驸马爷,告辞!”说完了这一句,司马安转身决然地朝着门口走去,身手握着门环的那一刻,眼泪决堤而出,但不能让后头的人瞧见,免得叫人看着笑话,“祝你们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