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垂目盯着案上杯盏,酒水泛着的光刺了他的双目,十天前那一幕重现眼前,他前脚回府,后头就有人偷偷地禀报,说府中常有一个男子走动,薛绍血气上涌,粗鲁地推开李令月的房门,一见到她,那些难听的刺耳的不堪的话一股脑的全部冲出了口,嫉恨,让薛绍散失了理智。
“薛绍,本宫早就言明你我只是逢场作戏,并非真正的夫妻,”她放下手中临摹的笔,略微停顿,“如果你看不惯,可以和离。”
“你就不怕我把当年的那件事情说出去吗?!”
“薛绍?!”她眼里一痛,多是不可置信。震惊,悲痛,失望,到了最后全化为恨意。
“你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过去,就答应我三个条件。”薛绍伸出手,摊开举在自己和李令月的面前,“我们击掌为盟。”
他在等她的答案,有些希冀,又有些后悔,这是她最想回避的往事,自己怎能用这把曾经伤害过她的利刃去伤害她?!当年的自己可是想要用身体去替她挡住这柄利刃的那个人啊!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
在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李令月那漆黑的眼睛紧紧抓住对方,一把暗沉的,微弱的声音像是从死水中溢出:“好,本宫答应你。”
“第一,你不能和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子有亲密举动;第二,无论他怎么问你,你都不可以告诉他我们今日的约定,不可以告诉他你避开他的缘由;第三,以后在外人面前,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驸马,我们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李令月听罢,平静地抬眼看着他,“你就想这样欺骗你自己?”
“令月,我等了你整整八年,期待了你八年,好不容易回来甚至能够娶你作为我的妻子,但你呢,你喜欢上了别人,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叫我情何以堪?!”
“薛绍,你敢说当年的事情与你毫无关系吗?你敢说你接近本宫没有目的吗?!”李令月的争锋相对,薛绍不自觉被她迫退了一步,呆若木鸡,李令月在这个时候重重地与他连续三击掌,迅速收回手背过身道,“本宫看错了你。”
犹记得她当时决然的表情,是真的深恶痛绝了自己。
“薛绍?”武三思连唤了他驸马好几次,他一直不应,到最后就索性叫他名字。
“何事?”薛绍缓过好一会儿才回,这两个人不会无端帮助自己,又邀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聚集,显然有所图谋。
武三思与武承嗣对视一眼,继而微笑道:“太后听政多年,勤勤勉勉,但李家那群亲王郡王处处为难太后,如此下去,只怕要另起事端,如今天降祥瑞,佛经上也有指示,太后她老人家按捺的住我们可等不了了……”
“李家没了霍王李元轨,余下虽然都带着兵,但也都是书呆子,不懂得打仗,所以无足为惧。”武承嗣开口道,“如今既然还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不如从朝堂上入手,明正典刑,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但怕裴炎那老家伙不会安安静静看着。”
“那就一并拿下。”武承嗣果断道,扭头望向薛绍,等他表明态度。太平公主不光坐拥三千府兵,她也是李氏皇族,连当今皇帝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再加上太后的缘故,无论是在李家还是在武家都影响深远,举足轻重,“我们不要求你说动太平公主,只要她能够不去帮那群窝囊废就行,驸马爷,这点事情您能办到吗?”
薛绍点头道:“我尽量试试。”
武三思满意地点了点头,武承嗣也放松了心情,薛绍在武府逗留了很久,喝到醉醺才动身回府。谁料到半途轿子一阵摇摆不定,外头的人将轿子停放了下来,薛绍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遂撩开轿帘钻了出去,迎面而来一阵清凉的风,吹醒了薛绍,这才发现轿子边上斜靠着一个黑衣人,罩着面纱。
“谁?”薛绍心知不妙,往后退了一步,这里离武府已远,又是半夜时分,只怕未来得及呼救便会被这人结果了性命,“这位侠士,你想要什么,我身上的钱财全都可以给你。”
“不要白不要,不过在那之前我还需要你做一些事情。”那人轻飘飘道,缓缓抽出抱在手里的剑,宝剑锋利,剑身映照着薛绍扭曲的脸。
薛绍脸色煞白,他从未习武,对方又是有备而来,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为今之计只能先顺从他的意思,保全性命再说。
黑衣人看着薛绍,忽而以剑按压在薛绍的肩头命令道:“跪下。”
薛绍无奈,只能跪下,“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如果你今日伤了我,明天全长安都会张贴缉捕的布告,不如我们各自退一步,你放我走,我对今晚的事情既往不咎,如何?”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黑衣人轻蔑道,用剑指着薛绍的喉咙,加重了语气,“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
薛绍为难,“这……”
“怎么,驸马爷想让我替你宽衣?”黑衣人手腕一转,剑锋又靠近了薛绍几分。
“好。”薛绍一件一件将衣裳褪去,直到身无寸缕,抱着身子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天上慢慢地飘起小雪,细细密密地在地面堆积。
“到那边去,抱着柱子,快点!”黑衣人望着那几片雪楞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见薛绍瞪着自己,于是就愈加不耐烦。
等薛绍抱好柱子,黑衣人就将他牢牢地和柱子捆在了一处,薛绍观察四周景象,猛然想起此处是大理寺,每日天明就有一群人来往看布告,自己这副样子岂不是要让全长安的人瞧见?!刚一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东西,薛绍瞪大眼睛直对着黑衣人摇头。
“驸马爷,好好享受,虽然阁下的袜子有点味道,但总算是熟悉。今日时辰不早,我先走一步,你呢就不用送了。”黑衣人临走前顺便带走了薛绍的衣裳,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欢快离开,消失在了巷口。
薛绍预感到明日会发生什么,闭上双眼狠狠地用额头砸柱子。
可恶!
黑衣人刚一走到巷口尽头,便见到一对官差交谈着过来,急忙抛了衣裳寻思着往何处避,一个官差已经发现了他,黑衣人转身就跑,又一转念想,如果带着他们往回跑,岂不是提早发现了薛绍那厮,那么今晚的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思?
几经犹豫之下,那两个人已经追到了面前。
黑衣人摸了摸后脑勺,转身对着领头的道:“这位大哥,咱们都是夜里出来干活的,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好不好,我又不是大姑娘,您追着我干嘛?”
领头官差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瞄了面前的一堆钱财道:“大胆毛贼,竟然在爷爷眼皮底下行窃,还不快束手就擒?!”
黑衣人见这二人不放松,虽然边上的墙院高了一些,但稍微用点力气兴许还能够攀爬,于是便纵身一跃,死死抓住了高墙的顶部,却不想那两个官差扑了上来,一人抓住一脚,黑衣人挣脱不掉,心想完了,这下可要遭殃,正在这时候旁边闪出一道影子,分别在那两个官差后头一记手刀,官差先后晕厥倒地。
“还不下来?”那个人望着狼狈挂在墙壁上不上不下的黑衣人道,“难道你要在这里挂一夜?”
“张天?!”黑衣人跃下,扫了眼躺在地上的官差道,“还好是你,不然我惨了,我明明观察了好几天,搜寻了资料,摸清楚了他们巡逻的规律,但他们擅离职守,害我差点就穿帮。”
张天瞥了她一眼道:“走吧。”
青姨打着哈欠被人拖到了后院,瞧见了黑着脸的张天,还有一个蒙着面的家伙,顿时花容失色道:“你,你你你!”
“青姨,是我!”黑衣人揭下面罩,抓住了青姨指着自己的手,“别指着我,也别惊扰了其他人,今晚就当没见过我们,不要问,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是公子你啊!”青姨轻轻喘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等进了房间,青姨离开之后,张天忽而开口冷然道:“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没什么。”司马安简短回,她看着张天的侧脸,心里清楚没那么容易瞒过张天的眼睛,“只是被公主甩了,心有不甘,存心报复社会……报复薛绍,我又没有杀了他,只是给他一些教训,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火。”
“是你叫我去保护上官婉儿,自己却在害她。”
“今晚的事情的确感谢你,但即便没有你出手,我自己也能应付那两个官差,就算是被他们抓住,我也不会殃及婉儿。”司马安回。
“你是不想殃及她,但你落难,上官婉儿会袖手旁观吗?”张天盯着司马安的脸,动容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但不能牵连她。”
“我知道。”司马安做贼似地偷看张天,她是不是对婉儿……
张天又恢复了那张冰块脸,“上官婉儿相信你,不曾怀疑过你,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怎样对付薛绍?”
司马安洒然,语气如和煦春风:“知我者,莫过你张天。是,我是在对付薛绍,实际上这盘棋已经下了很久。我透过太平公主让薛绍快马去琅琊找李冲,这是第一步,我让婉儿提示太后李冲在长安,这是第二步,我写给越王的信,是第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