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这位算命先生的时候,他便极为不喜。这种敏锐的感觉,也许只有像他这样的男宠,才能隐隐感觉到王爷待人时候的不同。
他正在发呆间,小厮通报,府外有人求见。
孙玉宁将信将疑地让来人进来,来人是一个穿着锦衣的贵妇,挽着头发,目中带了一丝凄楚。
他是在哪里和这人打过交道吗?孙玉宁打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孙大人,您记得我夫君吗?”妇人开口,一点也不拐弯抹角:“楚家遭难,唯今只有求孙大人一途了!”
第85章 第十五章
江宁风景怡人,气候也十分温和,又临河道,水路陆路都十分便捷。它是远近交通的大城,也是这一带最发达的城市。
人人都道江宁好,但可惜的是,这并不包括身在牢中的人。此地阴湿,很少有光能透进来,没有外面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反而如同被隔绝的空地,只有荒芜和消逝。
赵锦清靠在墙上,旁边楚娘又开始咳了:她似乎害了病,也不知是寒还是湿,每天似乎都要把肺咳出来。赵锦清心中着急,找了牢头无数次,只可惜……并没有人来。
也是啊!江宁府的人巴不得她早点死在牢里,不动手脚已是不错了,又怎么会替楚娘看病?
赵锦清醒来,浑身还在酸痛着。拾起石子在围墙上深深刻了一道,又是一个正字。已经整整四个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楚娘她……
赵锦清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刷刷想着自己能动用的办法。
可惜,命运似乎为他关上了门,就连一扇窗户也没开。他不是傻子,心里也是清楚明白,无论容逍还有没有谋夺皇位的心思,留下他是多一枚棋子,要他的命在现下看来也没有任何益处。他决然不会杀自己,可是楚娘呢!
容逍把自己关在牢里面,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赵锦清茫然地看着微微摇晃的烛火,在这样的地方,常年点着灯,如果哪个牢房的灯灭了,那说明那个人不是不在了就是即将不在了。
“咳咳咳,阿清……”墙的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赵锦清动了动身子,移到了牢门口,楚娘已经又开口了:“阿清,今天就是秋分了。”
赵锦清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阿清,等你出去了,能不能给我上坟?”楚娘抿着唇,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
赵锦清只觉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可以。”
“嗯,每年都要给我上坟,好不好?”楚娘说:“咳咳,你知道吗?这种事答应了人,是不能反悔的。”
赵锦清心中一痛:赵锦清啊赵锦清,你真是一个好生失败的人……竟要一个女子来安慰自己,好好活下去。
赵锦清没说话,那边还在固执地说:“你记得,一定要记得这个约定,不能反悔。我在地府里没有钱花,又要过苦日子了。”
赵锦清不说话:不得不说,他已经失去了对于未来的信心。
从一开始,到如今,他争取过,也曾反抗过,但到底还是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像他这样的人,早就应该死掉了,就像从三年前流落到青镇,他没有再吃过老神仙嘱他吃的药。他总觉得,自己的命不该活的太长,是还欠了的,也是……太累了。
楚娘见他不说话,不由落泪。她喜欢他,所以想让他好好活着,可是,为什么这个人总有自己的主意,从来不肯听呢!
她擦了擦泪,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那是流传在江宁一带的一个传奇故事……
“阿清,你知道吗,我们大赵曾经的孝慈太后就是违了约,才生不出孩子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赵锦清却已经站起身来,靠着栏杆道:“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吧!当然了,我没给你讲过啊!”楚娘笑了笑,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孝慈太后原本是江宁人。”
赵锦清没说话,只听楚娘道:“她是江宁的大名人,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陆家后来发达了,他们一家才搬到京城,孝慈太后才进了宫,被皇上看上。”
赵锦清复又坐了下来,不由好笑:也是,皇宫离江宁太远了些。老百姓总是有些故事传奇,他也是太过多心。很多事情都有许多种演绎,不过是个八卦罢了。他的母亲本就不是京城本地人,倒是他自己,打小就是个京城子弟。
楚娘犹自不觉,絮絮道:“可是,她在民间时,曾有过一个爱人。那人也是我们的江宁传奇,是我们江宁的大诗人,霍崇。”
赵锦清笑了笑:“是吗?”
他的情绪也因楚娘的故事渐渐好转:这感觉就像你出门去打麻将,听人八卦你的故事,但那个故事和人都跟你自己并没什么关系。这种时候,你常常不会想着反驳,反而很是好奇这衍生出的新版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也听过霍崇对不对?”楚娘眼睛亮了一下,哑着嗓子显得她的声音异常沉稳:“说书先生说,他的诗即使放眼大赵,也很少有人能胜过呢!”
赵锦清哑然失笑:“你这故事原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楚娘显然急了一下:“不许打断我。”她哼了一声,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霍崇虽然厉害,但死的却很早。那时候,他跟孝慈太后说,等来年坟草青青,他希望她替他上坟。孝慈太后也答应了。”楚娘的眼睛垂了下来,摸着木制的门栏,声音里带了一丝忧思:“可是,第二年,孝慈太后便去京城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江宁说,答应死人的事定要做到,无论如何,否则会祸及子嗣!”楚娘顿了顿:“你知道吗?阿清,就我们前朝的皇帝,他不是孝慈太后亲生的儿子呢。”
赵锦清失笑:“哦?他不是,那谁是?”
“孝慈太后根本就没有孩子!”楚娘信誓旦旦地说:“阿清,这事是真的!你一定要做到,否则你也会有子孙之祸的!”
“傻丫头。”赵锦清默默笑了一下:楚娘为他也真是操碎了心,连说书编的故事都拿出来做佐证了。他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他的母后对他再好不过了,若不是他的母亲,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个两字呢。
“你答应我!好不好……”楚娘着急地说:“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赵锦清无奈,恐怕他不松口,楚娘怕是要说个不停了。他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也无力再与她说什么。只是轻轻道了一个字:“好。”
楚娘眼泪唰得流了出来。
她还记得,那一次破庙里,他躺在地上蜷起来的样子。那时候,外面的风雨那么大,那人却似乎意识不清了,身上手上都是血迹,她第一次以为,有人要死在自己面前,差点吓疯了。后来才晓得,那只是一个常态:即使卢楠叶也只能缓解止痛,却根本治不了那该死的病。她偷偷在他房外的门缝里看他,看他从来都不叫,连哼哼都不哼一声。
他们都一样,是从狭小的石缝里长出来的花草,可无论怎么难,她都希望好好活下去。如果她做不到,活不了,那有人能带着她的希望活下去也是很好的。
对面的声音又开始沉寂了,她站在牢门前,斜着撇能看到握着栏杆的指尖。
楚娘抿着唇,坐回了里面。
她的嗓子已经废了,唱不了《采薇》了……
然,她刚坐下,就有一队捕快走进牢中。沿着略有黑暗的道路,捕快们骂骂咧咧地,到楚娘牢门前停了下来:“犯人楚婷?”
其中一个高个子面无表情地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楚娘抿着唇,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来人。当然,她是没有选择权的。捕快已经开了牢门,给她换了新的锁。楚娘动了动脚,歪头朝赵锦清的牢房看了一眼。
她的眼睛红了一下,很快模糊了。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带她去哪?”
伴着深深的抽气声,声音里一点力气也没有。楚娘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一说话,就会哭出声来。
捕快哼了一声,似乎是看他可怜,答道:“能去哪儿!她是重犯,杀了人,该去菜市口了,死前换个牢房!”
赵锦清握紧了栏杆,来自身体的难过,和心中的痛苦混杂在一起。他恨自己,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包围了他:那种无能为力的,却又不甘命运的……
为何当初要逃呢?如果,如果他还是皇帝,一声令下,谁还能要楚娘的命!
一群人渐渐散去,牢里又恢复了沉寂。
赵锦清双手握拳,狠狠的砸在地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痛苦,直到手被划破,渗出血来……赵锦清哇的哭出声,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他真的错了,错的太离谱,错的太迟了:无论身在何方,他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不了谁的命运!
无论是慕兰,还是……
如今的楚娘。
楚娘跟着捕快出了地牢。新的牢房是个独间,里面干净多了,还有柔软的床铺。虽然比起她以前住的地方要简陋不少,但和那边比起来,倒是天上地下。
楚娘环视一圈,只听背后捕快道:“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