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儿连忙上前接过碎了几瓣的瓷片,用布巾仔仔细细为慕容祈擦拭手掌,痛惜道:“殿下不要再为难自己,冯将军定能明白殿下的苦衷。”
“一个冯瑾,他就能对我恶言相向,”慕容祈目光沉沉,抬眼看向窗外,东方既白,良久,他终于道:“杀!”
福儿微微一愣,彼时他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的犹豫是什么,只是觉得殿下未免太过冒险,在冯将军眼皮子底下诛杀冯璋,一旦被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然而他只略略一顿,便下去传达了命令。
太极殿中,仁和帝难得清醒,他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低声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大内监凑到他耳边道:“陛下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冯璋心计虽深,到底不如十八,朕不担心,”仁和帝喘了口气道,“朕时日无多了,不想死不瞑目。”
大内监垂首,花白眉毛掩盖下的双眼染了些哀伤,深深叹息道:“陛下……”
午膳后,仁和帝睡下,內监如同往常一般,去陛下特设的丹药房取丹药,四个內监一起过去,拿要紧的丹药时都是大內监一个人进去,今天也是这样。他推门入内,又关上门,兀自走到丹药架边上。丹药架子后面,一个灰衣少年负手而立。大內监一边翻找着丹药,一边缓缓道:“陛下已经决定,冯将军不能留。”
“何时何地?”灰衣少年眼眸紧紧一缩,沉稳内敛的气魄中隐隐含了一丝焦急。
“陛下已经油尽灯枯,没有几日好拖,”大内监叹息道,“左右不过这两个月,北境已经安排妥当,只待……”
灰衣少年身上发出摄人的威势,眸中森寒,淡淡道:“本宫知道了,有劳大人,”说完转身离开。
大內监怔忡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一颦一动,简直就是先帝的翻版。大内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陛下,奴才自作主张了。”
漱木河腹地,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巨石之后,一队黑衣人从远处驰马追过来,追至近前,那为首的人示意停下,下马了四处查看了下。便在这寂静之间,巨石后面那十几个人紧紧捂着嘴连呼吸都不敢。黑衣人看了看凌乱的步伐,去向十分杂乱,凤眸微微凝起,刚要上马,那块突兀地大石头后面传出些声响,他立刻警觉示意,身后的黑衣人分成两队,从侧面包抄过去,一时之间哀嚎一片,十几个人顷刻间被屠戮殆尽。
黑衣人辨认了一圈,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为首的黑衣人斜长飞鬓的眉微微蹙起,突然道:“我们中计了,快走!”说时迟那时快,一柄羽箭自黑暗中破空而出,直直射向那些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受惊,正要逃走,四周火光一片,几百张弓纷纷瞄准他们,而为首的正是新继任的镇国大将军冯琰。
冯琰端坐马上,目光落在为首的黑衣人身上,他紧紧抿着唇,□□地下颚流露出冷硬的气势。早有将士前去查看被屠戮的人,片刻后惊道:“禀报大将军,遇害的都是少将军的亲卫!”
冯琰下马,手中提着长剑走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冷冷问道:“我大哥在哪?”
那黑衣人冷静地回望他,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勃发的怒气,抿嘴不言。冯琰怒急,提剑横在黑衣人脖颈之间,“我大哥到底在哪?”
“大将军,这里还有活口,他似乎知道什么!”有人在远处叫道。
冯琰连忙转身,那黑衣人突然扣住他道:“你要小心!”冯琰一愣,狠狠地甩开他,那黑衣人眸中闪过懊恨,侧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那些人不动声色地点头。
“救救……少将军,少将军在……”那人胸口一道很长的伤痕,血不断地涌出,“在……”那人声音越来越微弱,冯琰侧身过去,那人勉强说出了两个字,便断了气。
冯琰站起身来,吼道:“全体赶往云归……”那人最后说的是云归,为何会是云归,冯琰不解,却不能忽视这来之不易地线索。
“不好,他们要跑!”场中火焰腾起,雾气缭绕。冯琰眸中寒光一闪,果断道:“放箭!”下一刻弓箭营百箭齐发。冯琰默然看着场中,他跟慕容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晚上的行动刘煴没有被通知到,是以晚上连饭都没吃,躺在营帐内生闷气。他知道冯琰为了查出大将军和冯璋的事情,整个人绷得特别紧。自从他带回冯瑾的尸体后,整个人就都变了。所有的行动都避开了自己,他寻思着这事儿一定跟十八殿下有关,于是想找几个暗卫问问情况,可是在营地里转悠了半天一个都发现。什么情况,十八殿下将人都撤走了?那不能够,难道是冯琰清除了这些人!他隐隐觉得冯琰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还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正琢磨着,营帐中灯火晃了晃,突然熄了。
他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却被一个更快地黑影压住,刘煴已经抽住半截长剑出来,厉声道:“谁!”
那黑影咳嗽了一声,血腥味扑面而来,“是我!”
连朱?刘煴立时松开剑柄,要去点烛,被连朱一把拉住,刘煴扶住他,焦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不及解释,”连朱喘口气道,“冯将军有危险!冯璋一旦回到北卫营,一定会夺了大将军位,诬陷冯将军袭杀了先大将军。一定,一定要阻止冯璋回……咳咳咳!”黑暗中,连朱咳得撕心裂肺,胃中一直翻涌。
“你说什么,冯璋将军,怎么可能?”刘煴不可思议道:“冯璋将军是大将军的亲哥哥!”
“先大将军将将军之位传给冯将军,”连朱争辩道,“你信我,如果……”连朱还要说什么,营帐外灯火通明,信兵在营地里高声喊道:“少将军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连朱一顿,突然失了力气,刘熅扶住他,连朱突然道:“如果我有不测,你……”
“连朱,不许胡说,我一定保你周全!”刘熅喝止他,那些原先因为冯琰态度突然转变的不安,现在越扩越大,他能肯定这里面隐藏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而正是这些不知道将事态推向了不可控的局面。随着冯璋回营,北卫营慢慢被各种风言风语淹没。
刘熅守在主帐外面足足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冯琰面无表情出来,刘熅连忙迎上去担心道:“怎么样?”
“大哥的伤势不严重,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很疲累,”冯琰避重就轻道,抬手抹了把脸,刘熅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走了很久,冯琰万分疲惫道:“大哥说了一些当时的细节,他肯定当时袭击他的人就是慕容祈。当时他与爹相隔仅百里,如果慕容祈袭击了他,从时间上来说,我爹也……你说我该……信吗?”
刘熅默然,如果他不认识连朱,也不认识慕容祈,他会毫不犹豫地说为什么不信,北境是六皇子的支持者,既然不能争取只有打击。然而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避重就轻道:“你教过他,你应该很了解。”
“是啊,”冯琰叹了口气,“因为了解,所以我连信任他的一丝可能都没有,”这太像他的作风,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刘熅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冯琰转头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这几年,多亏有你。昨天,我将你的军籍打回了东境,这会应该快到了。”
刘熅脸色一变,“你这是做什么,你当真要将北境拱手让给……罔顾你父亲的意愿。”
冯琰淡淡一笑,“我有我的不得已,也有我的不能不为。”
仁和帝缠绵病榻快有四个月了,每天早晨,慕容祈都会来太极殿侍疾,今日也如同往常一般。他进殿时正碰上慕容悠从殿中出来。慕容祈淡淡行礼,慕容悠扯了扯唇角,状似不经意道:“听说北境如今动荡的很,冯璋回归北卫营继任了大将军位。冯琰却被怀疑袭杀了先大将军,如今下落不明。”
慕容祈直直看着前方,脸色未变,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道:“三哥一向目光长远,听说恭贺冯璋将军的信使早就出了京都。”说完缓缓进殿,慕容悠脸色大变,冷冷地看着慕容祈的背影在殿内消失,甩袖离开。
回到紫光殿已经日中,慕容祈缓缓进殿,殿中一个人都没有,寂静一片。他坐在几上,整个人如木雕一般陷入沉寂,十三天,冯琰已经失踪了十三天,一波波人派了出去,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
福儿端了餐食进来,三个玉碟,每个玉蝶只摆了一点吃食,慕容祈皱眉道:“拿下去,本宫不饿!”
“殿下,好歹吃一点。如果您倒下了,谁来找冯将军,”福儿劝道。
“他不信我,所以把北境给了冯璋,”慕容祈揉了揉眉心,语气中满是落寞,“他无处可去,会去哪里?”
福儿想了想,“段大人回来了,如今正在太极殿复命,要不要?”
慕容祈立时来了精神,“去安排!”
段立懿静静立在殿外,看着阶下洒满阳光的地面,大内监从太极殿走出来,微微躬身道:“陛下说不见了,段大人回去吧。”
段立懿拱手行礼,转身正要离去,大内监轻轻抬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段大人的功劳,陛下不会忘的,段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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