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朱退到轩门外,慕容祈静静坐在几前,轩窗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红衣人,那人手中扣着一把乌沉沉地扇子抵在朱润玉白的脸颊边上,歪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笑着道:“殿下似乎并不高兴,慕容疍可是殿下登上极位最大的威胁。”
“搜到了吗?”慕容祈冷冷开口,眉间却蹙了些烦闷。
桓檀撇了撇嘴,黑色的扇面一抖,上面放着一块看起来很不起眼的玉石,方方正正,“如果不是我提前一步,这玩意儿就要被龙胤拿走了。你说他是自己对这破石头感兴趣,还是……”
“叶晨曦,”慕容祈曲手放在膝上,眸中凝满了寒意,“他就在七里山。”
桓檀流转目光,将扇柄抵在唇上,“说起七里山,我倒是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叶晨曦与冯璋一直交往甚密,看来与冯将军也很熟悉。”
慕容祈倏然抬眼,眼中发出慑人的目光,整个人如绷紧的弦,仿佛随时会崩断。
桓檀耳朵微微一动,抬眼望向轩外,笑道:“殿下有不速之客来了,”说完翻身跃下,消失在了夜色中。连朱急匆匆进来道:“龙少将军在外面求见,属下已经回绝,但是龙少……”他还没说完,身后传来铁甲铿锵的声音,步伐急促。慕容祈挥了挥手,连朱退到旁边。
“见你还真是不容易,”龙逵搓了搓下巴,在轩中寻了地方坐下,一脚蹬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十八殿下跟六殿下在越州城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我忙里忙外的好歹是收拾完了。如今来讨杯水喝,殿下要这么小气吗?”
“夜深露重,喝茶终究难眠,”慕容祈静静端坐在几前,看也不看他,淡淡道。
“喝茶难不难眠我不知道,但是不喝我今夜肯定难眠得很。”龙逵一脚蹬翻了茶几,连朱抬手扣在腰间,蓄势待发。
慕容祈抬眼,迎向了轩外人的目光,一个银色衫子的年轻人缓缓走了进来,慕容祈伸手抚了抚面前的玉盅,神态异常宁静。
“殿下!”龙逵连忙起身行礼,叶晨曦没有应答,走到近前向慕容祈行礼,“逵儿一向随性,有得罪十八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恕罪。”
慕容祈开口,语气不急不缓,“陵王殿下的爱将,即便随性一点也无甚妨碍。越州之乱,本宫自会给陵王殿下一个交代。明日本宫扶棺回京,在此先同陵王殿下道别。”
龙逵要说什么,被叶晨曦一个眼神阻止,叶晨曦肃面哀戚道:“六殿下不幸暴毙,乃我大燕未有之憾事。国丧当前,不可耽误。臣会安排西陵属军随行护送,确保殿下的安全。”
慕容祈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陵王殿下了。”
叶晨曦行了礼出了轩厅,龙逵看了看慕容祈,还是追了出去,急道:“这么容易就放他走,连个下马威都不给,至少也要扣半个月吧。”
“你如此为西陵着想,我很感动。但是我再晚到片刻,你就伏尸轩中了,真不知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无知者无畏。”叶晨曦冷了口气,满满的无奈。
“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龙逵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就他身边那个暗卫,武功看起来的确不错,但想要撂倒我那也不是片刻间的事情吧。”
叶晨曦无奈地撇了撇嘴,他蹬翻了茶几的那一刻,轩外就有二十几个连环快弩对着他,只待慕容祈示意,立刻将龙逵射成筛子,偏这个人反射弧这么长,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敞轩,那个少年不动声色地模样立刻浮现在脑海中,前一刻他刚刚打败了最大的敌人,没有欣喜没有欢愉,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所图甚巨,叶晨曦莫名觉得担心。
未央宫中,烛火明灭,翊贵妃端坐在梳妆镜前,那张年过半百依旧曼妙的脸浮在镜中,有些诡异的僵硬。半晌,她慢慢抬手抚上白皙细腻的颊面,轻轻问立在身后的姑姑道:“惬心,本宫看着是不是老了许多?”
惬心矮身道:“娘娘,奴婢从未见过像娘娘这般年轻的人…”
“在我这个岁数,能有这样的容颜的确不多。但那些年轻的还不是源源不断地进来,陛下虽不贪色,耐不住耳根子软,本宫真的累了…”
“娘娘,您不能…咱们如今的处境如火烹油煎,娘娘一旦生出退却之心,那谢氏必然…”
“是啊,本宫回不去了,当年本宫执意入宫,母亲百般劝说仍旧不听,走到今天悬崖勒马早就迟了。”翊贵妃明亮的眸子上流转出哀愁,“如今,我又舍弃了疍儿……”
“殿下……”惬心咽了声音,“殿下断了手臂,本就是弃子了,娘娘也是无奈之举。”
“本宫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当年鸩杀那个贱人的事情参与者都被处理了,为何疍儿还会知道?他自三岁就送到了我手里,我待他如亲子,却仍旧养不熟这条狗。”
“娘娘,切不可为此伤神。当务之急,是要寻到更好的人代替六殿下,娘娘膝下无子,如风中之烛,随风飘摇。若是手握一个皇子,便依旧能权倾后宫。”
“更好的人选?放眼整个皇族,可用的皇子不多,唯三六九十八可用。三皇子如今在谢氏膝下,九皇子跟三皇子熟稔,刚刚冒头的十八皇子,是我薛氏将要除之立威之人。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着实让本宫伤神。”
惬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娘娘,惬心早些时候听到了些关于九殿下的传闻,不知真假,但若是真的,九殿下倒可以争取过来。”
翊贵妃柳眉轻轻挑起,“什么传闻,说来听听。”
惬心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凑到翊贵妃耳边轻声诉说,翊贵妃眼眸渐渐明亮起来,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太极殿中,仁和帝软趴趴地躺在榻上,全身疼痛难忍,他紧紧闭着眼,冷汗顺着额角慢慢低落。待那铺天盖地的疼痛如潮水般退去,半晌,他才喘口气道:“十八回京了吗?”
“暗卫来报,明日扶棺进京。殿下在越州见了西陵王殿下,似乎并不愉快。”内监跪在榻前为仁和帝松动筋骨,手法颇为娴熟老练。
“姓叶的跟慕容氏一向不合,没什么好奇怪的。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仁和帝眯着眼睛,背上被按得十分得劲。
“痕迹不多,但足以取证。陛下,如果让殿下知道……”内监有些犹豫,“禁龙卫一个都没回来,殿下的心计堪比先帝,陛下不可与之硬碰硬。”
“等朕百年以后,你不必急着下来伺候,朕会留下最后一道密旨,”仁和帝一脸平静,像是在谈论别人的生死,“老头子如果知道朕为大燕江山百年稳固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一定会弄死朕。”
“那奴才这就下去安排……”内监躬身退了下去,仁和帝将脸捂在丝绸的枕巾里,半晌,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一块方方正正,扔在哪里都不起眼的玉石,用手轻轻抚摸着,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地温柔。
漆黑地山道上,两匹快马迎着冷风一路疾驰而过,再往前十几里便是北境的入口彩云城。冯琰睡在驿站的床上,手中摩挲着那柄短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支配备古川利器连环快弩的部队,此前在北境毫无踪迹可寻,却突然袭击了巡边的大将军。而如今这支部队又在越州出现,随之浮出水面的就是这支部队的主人,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吗?他曾经在那些阴谋诡计中沉浮了十年,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叩叩……“门外突然传来极轻地叩门声,冯琰立刻从床上起来,扬声问道:”是谁?”
门外没有回应,随即又是两声极轻地叩门声,冯琰起身,手按在腰间,单只手拉开门栓,全身绷到极点,猛然开门,门口空无一人。耳后生风,利刃破空袭来,冯琰抬手一挡,后退了两步。那人身法诡异,出招如暴风骤雨般淋漓尽致,脸始终隐藏在斗篷里面。那黑衣人虽刻意换了身法,但是数招以后冯琰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觑空退后一步喊道:“小瑾,是不是你?”
那人身形一顿,浑身散发出阴寒之气,屈指成爪,一爪袭来。冯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触到了他衣衫下凸起的伤疤,撩开袖子。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箭疮,那人被触到了伤疤,浑身一震,一掌拍出挣脱了冯琰,往后退了一步,跳下窗户,从对面的屋顶上掠过。
冯琰跟着跃下,从四面涌出数个黑衣人,争相阻击冯琰的去路。为首的黑衣人立在屋顶上,遥遥望向这边。他深深地看着冯琰,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而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眸中顷刻间被冰冷覆盖,眸光像是淬了毒一般,趁冯琰不备,扬手甩出一枚寒光,直打向冯琰。
彼时冯琰被数个黑衣人缠住,正在这紧要关头,从他身后不远处飞出一柄黑色的扇子,“叮”地一声撞开了暗器。红衣闪过,一手接过扇子,几个翻飞眨眼间到了黑衣人近前。冯琰是第一次看到一向纤弱的桓檀出手,没想到他的武功闻所未闻,黑衣人勉强接了五十余招,有些不敌。周身却被桓檀封住退路,无尘扇在桓檀手中如游龙惊凤,破空而出,下一个瞬间直取其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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