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所谓的休养又得多久?三个月?五个月?
高轩昂缓缓起身,将一只腿下地,接着是另一只,光是扶着床柱试着站起便让他浑身发汗。
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气息,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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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被拆掉的墙重新架起。
尚书府更名为丞相府,张灯结彩,喜气扬扬。
虽不知道韦相爷的新婚妻子是何方闺秀,但听闻是圣上赐婚,何况,还有这样的排场,谁都瞧得出来,那人来历肯定不凡。
先前看衰韦曦的人,如今都拉长脖子等着看新娘是谁,幸好,再一天就要揭晓了。
韦曦本来就是什么都不上心的人,偌大的相府里面,都是老家的旧人,为了筹办婚礼,阿廖简直忙坏了,就怕一个闪失让韦相爷失了面子。
拿着张子,细细地瞧了又瞧,看看这,又看看那,大厅好了,走道好了,那新房呢?阿廖正在咬笔杆伤神的当下,有什么咻地从他面前飞过,只差半吋便要划到他的鼻尖。
阿廖张大眼,定神一望,一只白羽箭直挺挺地钉在柱上,箭身上悬着一把亮晶晶的钥匙。
先前与韦曦到交州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它的,知道它为何人所有。当他想要伸手将箭拔下,房门已经开了,韦曦跃了过来。
「相爷……」
颤着手取下白羽箭,箭上的钥匙落在手心。
这是什么意思?
想明白的韦曦握紧双手,抬头往四面八方看去,但,这是空的,那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摇头,不信地摇着,开始在府里跑了起来,几名下人拿着代表喜气的各色物品经过,都被他撞到东倒西歪。
但韦曦不理,不管,不在意,他像是慌了一般,巡了又巡,找了又找,最后干脆跃上屋顶。
月光下,一道纤长的身影立在那里,穿着连帽的披风,戴着蓝灰色的狐狸面具,手执长弓,一如往昔般气宇轩昂。
隔着一个中庭,站在这头的韦曦停下脚步,寒着一张脸,气若游丝地道。「高将军别来无恙?」
高轩昂笑道。「比相爷好一些。」
瞧不见他真实的表情,韦曦心头百折千回,忍不住问。「你又──看得见了?头不疼了?」
虽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查觉的事实,但,此时此刻,还能有所隐瞒吗?高轩昂回道。「看得见了,但头依然很疼,事实上,我昨天才醒过来,听闻相爷有喜,特来相贺。」
昨天──才醒来?韦曦心头一紧,还没舒缓便听明他的来意,眼神一敛。「一点小事,不劳将军费心。」
「我与相爷相交一场,那来的费心?」高轩昂开口。「相爷新婚在即,不及准备,但我听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倘若相爷身上还带着前人的东西,恐怕对新人不公平。」他接着道。 「我前次返家,向母亲取得永结同心锁的钥匙,就当成是贺礼,送给相爷吧。」
瞧他说得如此顺畅,这道永结同心锁对他而言只是如此?韦曦紧握着钥匙,握得手心发痛,就见高轩昂提气点地朝他跃来,落在他的身畔,伸出手。
「我帮相爷解锁。」
闻言,韦曦与他对望,那张戴着面具的脸根本看不出表情,但韦曦如渊的黑眸汹涌澎湃,犹如暴雨之夜的海洋。
如此的韦曦,任谁见了都要害怕的吧?可,高轩昂却道。「请。」
他的那句请让韦曦咬痛了牙,用尽力气才将右手伸起摊在高轩昂的面前。然而,高轩昂的指间在拿起钥匙的当口,无可避免的碰到了他的手心,从那上面泛来的一股冰冷让韦曦僵了。
「你的手……」
「没事。」
无视于韦曦探询的目光,高轩昂左手扶住韦曦的右腕,右手拿起钥匙对准了银环上头的锁孔。
那来的没事?韦曦感觉着他的冰冷,眼睁睁看着钥匙没入,转动,彷佛高轩昂转得不是钥匙,而是他的心,拆解得不是他手上的银环,而是他的灵魂,韦曦心头一个翻搅,下意识地握住了高轩昂的手。
「相爷……」
韦曦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钥匙,想也不想地一扔,就见一道银光没入草丛,注视着高轩昂的眸子泛红。
第47章 祸过福生(四)
见状,高轩昂想也不想地从自己腰间拿出另一付钥匙。「幸好我早有准备。」
不待他的手再度伸来,韦曦看着高轩昂左手的银环道。「高将军要解我的锁之前,理应先解下自己的吧?」
他傻傻地以为,高轩昂左手上的银环肯定代表了什么,但,高轩昂便将双手奉上。「也对,劳烦相爷帮忙。」
听他这样不痛不痒的说着,韦曦心头似要裂了,他拿起钥匙,握着高轩昂冰冷的左手,忽然道。「将军──真舍得?」
高轩昂呼了一口气。「相爷舍得,我便舍得。」
「我若不舍得呢?」韦曦脱口而出。「你是否也──不舍得?」
无视于韦曦满是期待的目光,高轩昂平静地道。「那要看看相爷不舍的是什么了。」
韦曦拧眉,一会儿才了然地开口。「将军不是来解锁的。」
高轩昂拍拍手。「猜对了,我来抢亲。」
他居然想要做这种蠢事?韦曦恼火了,咬牙。「这可是欺君之罪。」
高轩昂咬唇,揉揉指腹。「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欺君。」真要算起来,他所犯下的欺君之罪都可以写上好几本书了。
韦曦抿唇,恨恨地道。「我已非当年,你未必能够得逞。」
就算知道他说的是气话,高轩昂心里依然酸着。「我又没说要跟你打。我要抢的人是你。」他话锋一转。「小曦,你跟不跟我走?」
他说了什么?韦曦因为他的话愣了,心头一窒,不敢置信地直视着他。「你要──抢我?」
「我喜欢的人是你,又不是新娘子。不抢你,抢谁?」高轩昂跳向前,冷不防地碰了他的唇一口,蹲下身子,戴着面具的脸仰望着他。「小曦,跟我走,好不好?」
韦曦眸子发热,红得似血,悬在他眼眶的泪水不住的转着,虽然气,虽然恼,却清楚明白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为了他而悸动。「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高兴就陪我一段,不高兴不见我也无所谓,你到底把我放在那里?」
高轩昂抚着他的脸。「你生气了吗?就因为气我,向皇上讨了赐婚的恩旨?小曦,你喜欢的是我,跟别人在一起,你不会开心的。」
他明明知道,却总是一意孤行。韦曦如何不生气?「那又如何?就算我喜欢你又怎么样?你以为你可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玩弄于手掌心吗?」
这就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了。高轩昂听着,心里像是有刀密密地划着,疼得叫他龇牙,但他还是笑,一味地笑。「那有如何?相爷舍得,我便舍得。」
成串的眼泪因为承受不住重量从韦曦脸颊滑下,他伸手将高轩昂抱得紧紧的。「小天,你是个大混蛋!你敢再说一次,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你了。」
高轩昂跟着红了眼眶。「我不懂相爷的心意。」
韦曦摇头。「你是傻瓜吗?你能想到那么多,猜到那么多,为什么你想不到、猜不到这个恩旨是你和我的?」
「你和我的?」高轩昂瞇了眼。他那时接近迷离,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知道韦曦向萧伯源讨了恩旨,根本不知道他的对象是谁。「皇上竟然同意?」他记得清楚,当年他会同意殷昊承娶钟宁,那两人可是付过极高极痛的代价。
韦曦不以为然。「要娶你的人是我,就算他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说得也是。」高轩昂喃道,他怎么忘了,他的小曦是什么样的人。心境一松,身体跟着没了力气。
感觉到高轩昂的身子不住的下沉,韦曦将他抱得紧紧。「小天……」
「有件事,我得先说清楚,一直到现在都不能确定我有没有全好,很可能……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又会看不见,突然死了也不一定……」
担心他又要说出绝然的话,韦曦打断他。「你想跟我说什么?你又想跟我分手?告诉你,我绝对不放。」
高轩昂失笑。「别说你舍不得,我又何尝舍得?可我要你有心理准备,最后一件事,我现在很难看,真的很难看……」
他伸手,碰了自己的头,帽子与面具在这一刻落下,将高轩昂此刻的样子完整的显露出来──现下的他简直就是个怪物,失去了一头漂亮的长发,俊逸的脸因为伤口变形,更别说他头顶上那道骇人的伤口,虽然伏在绷带后头还在渗着血。
「小天……」
高轩昂唇色发白,全身流着冷汗,说起话来气若游丝,再也挤不出笑脸来。「吓了你一跳吧?」
「你应该早点说的。」韦曦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凶了。「这是欺骗。」
高轩昂追着他的眸子,韦曦的视线里没有一丝惊怕,只有满满的不舍,他心满意足地道。「但你不介意。」
「谁说我不介意?」韦曦将他打横抱起,高轩昂在闭上眼前听到他这样说了。「你这样待我,就算赔给我一辈子也不够,小天,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你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