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一对男女,女的声音清亮,男的声音低沉,每次来,女人都哭,而且痛骂男人。
「为什么还不醒?到底还要睡多久?」
「傅太医不是说了吗?至少还得睡上五天。」
「可是都已经睡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得睡上五天?」
「好了,霏雯,妳冷静下来,小天没事的,他会好的。」
「都是你啦,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小天也不会出事。」
「霏雯……」
女人发出了哀鸣的声音,接着声音没了。
偶尔也有个粗粗的声音出现,但泰半时候他总与有着苍老声音的人一起来,每次都会拍拍他的脸。「啧啧啧,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复原得倒是不错。」
「靳宗主想要做什么?」
「哎,老太医,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可不做赔本的生意呀。」
「靳宗主此言差矣,想当初是您起了怜悯之心,将这孩子从刀口救下,救人救上西,怎么说出这样无良的话来?」
「哎,我那时只是好奇,到底是那位高人有本事擒走韦相爷的儿子,谁知竟是个半死不活的小鬼。不过,既然都把人带出来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他爹娘就跟在我身后,我要下手灭口也没机会啊!」
「靳宗主慎言!」
那人只是哈哈大笑。「都救了钦命要犯,让自己也成了钦犯。我还能不慎吗?好了,好了,别气了,太医要是觉得蚀本,届时让他还债时,不会少了您那一份的。」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哼。
但那狂狷的人要是单独来,声音就会柔和许多,有时还会握着他的手,渡了什么给他,让他的身体发暖,脑子也清醒不少。「快些醒吧,小子,是你求我救命的,要你真的死了,我的脸就丢大了。」
求?他做了这样的事吗?
他记不起来。
好像还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但他一点也不记得。
整个人空乏得紧,像是缺了一角,又或者是缺了全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期待什么。
在这个世界又住了一段时间。
有一日,那对男女又来,女人抓住他的手,嘤嘤的哭着,他的心忽然觉得难受起来,就听见那女人大叫。
「动了,动了,振宇,你瞧瞧,小天抓住我的手了。」
「真的动了,真的动了。」那男人接着离去,对着什么大叫。「傅太医,傅太医……」
许许多多的声音加了进来,让他有些不舒服了,他皱了眉头,也许还做了什么,接着,他眨了眨眼,启了眼帘,接受了久违而刺眼的光线,还有许许多多包围着他的热切眸子。
「小天,小天,你醒了吗?」声音与人对上了,是名美丽可人的妇人。
「小天,你醒来,真的太好了。」说话的是个长相凶恶的男人,但他眼角的泪水,让他看来一点也不凶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终于醒来了。」带着粗粗嗓音的人,是个一脸侠气的精壮老人。
「好了,都别吵了,先让我看看。」头发花白的干瘪老者握住他的手,他的身畔跟着一个样子极冷的美丽小孩。
手被握着,许多人围着,但他的心里却觉得无比失落,他的目光在四周扫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好极了,能醒来就代表没事了。」傅太医的话让宋霏雯喜极而泣。
「振宇,你听到了,太医说小天没事了。」她先是抱了丈夫,接着又抱了儿子,感觉到他不解地望着自己,宋霏雯皱眉。「干嘛这样看我,你傻了,不知道我是你娘啦?」
他拧眉,微瞇了眼。「妳是我娘?」
「我是你娘,他是你爹,你是我们的儿子,不然呢?」宋霏雯反问。
他的眉拧得更紧,沉下了眸子。「我不知道……」他在众人的目光下低语。「我到底是谁?」
*****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自己。
微微地瞇了眼,他抚着镜里的自己,因为治伤削去了一头的发,整个头光秃秃的,脸色苍白如纸,衬得一双圆眸大得吓人。
脑海中好像闪过什么,但只是一瞬,还没有记牢便消逝不见了。
宋霏雯看着这样的儿子,心里想着,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能够将他将阎王手中抢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一切从头又如何?
笑嘻嘻地将他搂住,安慰地道。「娘知道你急,但,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再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能醒过来,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他转过头,见着她眼角擒着泪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也跟着热了。也许玄虚,但他直觉以为她真的就是自己的娘。
「要我一辈子也想不起来呢?」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就要错过什么了。为此感到心烦意乱。
宋霏雯作势打了一下他的脸,在他呀然时道。「我不记得我养过这样悲观的孩子。」母亲的眸子在他眼前闪闪发亮,声音柔软。「儿子,你会想起来的,万一想不起来,这辈子你也一定会记得更多更美好的事。」
他在母亲的安抚下稍稍敛了眼睫,虽然没有反驳,却在心里犹然想着他失落的那一部份。
第18章 自力更生(三)
萧玉瑾再见到韦曦,已经是一年后的事了。
那是个深夜,不该有访客的时间。
他知道他已离开相府,自成一家;他也知道他被废了太子的身份,被囚于豫王府,日日夜夜不得出。
但萧玉瑾见到他,仍是一惯的笑脸。「韦曦,好久不见。」
带着深沉眸子的韦曦比当年初见时更冷更静,他望着昨日的太子,轻道。「韦曦有一事相求。」
虽然韦德尽了全力,想将韦曦的一切从京城抹去,但,他越是这样做,反而更让萧玉瑾这样的明眼人瞧得更清楚。萧玉瑾摇头,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人有朝一日会为了自己的行为后悔终生。
「说吧。」
「我要成为江湖上的第一高手。」
萧玉瑾嘴角的弧度上扬,他是真心笑了。「你想拜我为师吗?」
韦曦点头。「是。」他在江州见识过他的身手,用顶尖来形容绝不为过。
「你现下要学,已经晚了。」年近十四岁才起头,真是晚了。
「我会比任何人都努力。」
萧玉瑾当然知道他的性子,但他也有难题要解。「我乃凤凰盟将来的宗主,身为宗主,只能有一个弟子,小七便是我的弟子。」
「韦曦请大皇子成全。」
萧玉瑾想了又想,相识一场,他早把这外冷内热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弟看待,又怎么舍得拒绝?「也罢,我传你武艺,你入我凤凰盟,就当我培养人才。」
闻言,韦曦双膝落地。「谢大皇子。」
萧玉瑾扶起他,目光如炬。「日后叫我左使吧。」
韦曦点头。
就见萧玉瑾又道。「凤凰盟弟子韦曦听令,本左使命你为麾下黑令。」他语重心长地道。「韦曦,训练很严格,不要让我失望。」
*****
他在傅太医的医庐里住了整整两年,每一日他都有进步,走得更好,跑得更快。
在父亲的督促下,重拾了武艺,在母亲的宠爱下,将身体养壮。
光秃的头长出了头发,就像他的记忆一般,先是一点点,接着更多更多。渐渐的遮掩了可怖的伤疤,覆上了他的头,爬到他的肩上。
但他的发继续长着,他脑海里的记忆却停下了,父亲出事后的那一小段空白,那失落的一整年似乎与他无缘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年救了他命的靳九遥再度拜访医庐时,带了个长相极好的少年,红唇带着好看的弧度,镇日带笑,那名少年似乎是小七的兄长,虽然小七的态度冷淡,但少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看来人都好了,我也该来索偿了。」靳九遥说这话时,一点也不客气。
「靳宗主是何意?」骆振宇不解。
「我是个生意人。」靳九遥坦言。「不做亏本的生意。」
宋霏雯怔了,连忙道。「难道你想做一命抵一命的买卖?」她一边说,一边将儿子紧紧抱住,十五岁的儿子已经高过自己许多,但母亲心里,孩子就只是孩子。
闻言,就连骆振宇也站了出来,护在妻小面前。
靳九遥听闻,立马笑了,摇摇手指道。「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死人对我有什么用处?」
「那靳宗主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他十年的命。」靳九遥坦白道。「我救他一命,他为我盟效命十年。」
「十年?」宋霏雯喃道。「那么久,就不能四年或五年吗?」
「妳儿子的命如此不值?」靳九遥开口,目光如狼。「一命抵十年,该是挺划算的生意。」
*****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对方救了儿子一命,但只是举手之劳,就想要她儿子十年的青春,未免也太过了。
十年可以让小树长成大树,让一个孩子长成大人,再说,凤凰盟家大业大,趁着年轻,让孩子多历练些,又有什么不好?
夫妇两人对看了一眼,她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他也明白了妻子心里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