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这京城里面,多的是权贵皇亲,就连个城门口守门的,还是街头摆摊的,搞不好一个七勾八连,都能勾连到那个大臣皇子去。因此,非但京城的小案,京兆尹不敢轻判,牵扯到生死的案子,刑部主司们想要论断更是艰难。
可韦曦不同,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是便是,非便非,市井小民如何?权贵子弟又如何?
刑部林尚书瞧见他的硬骨,虽不欣赏,但难得有这样的人可用,便将一些难理的案子都挪到他手里。
韦曦明知,从不推辞。硬碰硬的情况下,才两年工夫,便将京城的权贵得罪了一半。年底论功行赏,当然没有他的份,相较之下,他身边那些唯唯诺诺之士,反而都升上去了。
主子视权势如粪土,但手底下的人不见得如此想。阿廖为此不平,但韦曦的面容上瞧不见在意。他仍然日日夜夜地做他自己的事,天还没亮便来刑部,天色暗了才走,直至今夜。
平日,再怎么累,只要阿廖唤他一声,韦曦便会自动靠来,但今日,他唤了又唤,韦曦却像失了魂一般,兀自走得歪歪斜斜。
阿廖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大人……」
没让他说下去,韦曦终于丢下话。「先走吧。」他的声音极轻,落在这样黑暗的夜里,像是刻意摔在地上的珠玉,没细听便碎到无形。
阿廖先是愣了一下,一会儿才明白主子的语意。服侍韦曦至今,虽然明白主子是个几乎不把自我放在心上的人,平日也不见他想要什么,在意什么,但偶尔他也会有想要独处的时刻,可为了他的安危,不得不多了句话。「大人,夜深人静,咱可得小心些。」
这两年,虽然韦曦官位没升,但京城里多得是想要除掉他的达官贵人,就像前日,那五名来势汹汹的黑衣人,还有,上个月没来由射来的三只柳叶飞刀……这些人可不是来假的啊!
见主子没理,阿廖又追了一句。「黑令……」
「住口。」韦曦丢下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状,阿廖叹了一口气,只得驾车离开了。
没了马车的声音,大街上一片孤寂,韦曦在街上走得歪歪斜斜,空洞的眸子里浮现今日翻阅的卷宗。
刑部对于案卷的管理一向严谨,就算身为主司的自己,若不是以查案为由,根本就进不了存放案卷的内室。尤其牵扯到辅国大将军管佑通敌国的大案子,要亲阅根本是难上加难。
但京城最近刚好发生了一连串的采花大盗案,不少达官贵人的闺女受害,凶手犯案手法与七年前开国侯王威世子王厉相同。当年王厉一人便犯下七件命案,因众怒难犯,刑部终究将他伏法。
可据今七年,为何又出现这样可怕的凶杀案?为探其由,林尚书当然将这棘手的案子连同内室的钥匙交付韦曦。对于查案必须付出的庞大时间和心力,韦曦心里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心里有更想完成的使命。
借着寻求当年的采花案,顺势将当时的案子一并搬了出来,着实费了他一番工夫。但韦曦一向是个整理的能人,几日后,便在这成山成海的案卷中寻到脉络。
所谓树倒猢狲散便是这回事,想当年辅国大将军管佑可是除了方皇后一族之外,最富盛名的武将,多少人为了讨好他登门拜访,但一朝失势,光是借机攀咬的相关案子便堆了好几落。又怎么不让人唏嘘?
深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韦曦一字一字地细看,终于被他找到了──当年圣火教余孽骆天行绑架韦相府大少爷的案子。
他抚着上头的字迹,将手指停在那人的名字上头,强压下心头的翻搅,要求自己读下去。
从江州一路写到京城,从韦大少爷失踪到寻获,除了名字是真的,那些个经过,自白全部都是虚言。韦曦瞧着上头的画押,凌乱、毫无章法,他苦涩地抿起双唇。
试想,小天那时深受重伤,连醒都没法醒,如何画押呢?
但上头的官印无误,署名的那些人还健在,甚至有些还在刑部里当差,对这些人来说,一方是钦命要犯,一方是声势如日中天的相爷,就算知道小天是无辜的,又怎么可能轻放?怕是刻意顺水推舟,硬是将他往死里判吧?
韦曦想着,又继续瞧了下去,浮在眼前的文字真实得无法忽视,刺得他双目发痛泛红──该犯身受重伤,不至斩刑,已于牢中断气……。末了还有忤怍验尸的纪绿。何时下葬,葬在那里云云。
韦曦当然知道那里是那里。
跌跌撞撞地出了刑部,他行尸走肉般地来到死刑犯埋尸的地点,午夜时分,月隐星遮,一缕暗淡的光线映得坟场更加凄凉。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出谁是谁,那是那。
韦曦不死心地在坟场里绕了又绕,瞧了又瞧,但绕也绕不出个结果,瞧也瞧不出他想要的一切。
这几年,虽然派了不少去寻去找,也得到了不少消息,但韦曦不敢想,不让自己想,不愿承认任何他不愿发生的事。
直至今日,他终于瞧见当年的案卷。
所有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
韦曦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按下心中所想?该如何强逼自己不相信?
胸口的疼楚太深太沉,让他再也无力遮掩,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蓄在眼框的泪水已经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一颗又一颗地落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他彷佛回到七年前,自己听闻骆天行的死讯离家的那一刻──不知道自己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往那里去。
心是空的,人是空的,韦曦失去知觉,失去对生命的渴望。
下意识地动着,走着,不知道踩了什么,韦曦扑倒在地,也许还打了几个滚,但他连手都没撑,任自己摔得鼻青脸肿也不想挡,就算现下真有谁想要了他的命,他也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这一刻,他真的如此想着。
第20章 自力更生(五)
凤凰盟的老宗主这几年去了不少地方。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凡老宗主经过必买了不少东西,他一向独来独往,买的东西又不想带在身上,因此,每隔一段日子,凤凰盟总会收到一堆东西,有时是几箱木偶,有时是几车的美酒,有时是一箱竹剑。
萧玉瑾本人对于师尊的『厚礼』无感,反正又看不到,往盟里堆就好了。
但是盟众却如何收藏这些东西大伤脑筋,为了不让凤凰盟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淹没,现年十五岁的左使钟宁决定今后接到任何礼物,都让他的使令将东西送到豫王府。
看着左使使令树瀞放在桌上的东西,还有地上那几箱,萧玉瑾终于开始有感了。
「老宗主的信里说,北秦的灯节又称狐节,北秦人总会在狐节时载着这种面具。」
这里又不是北秦,也没有所谓的狐节,而且还买了这么多。
「老宗主还说,这是会带来好运的面具,最好人人都拿一个。」
最好是啦。可恶的小七,居然把这种东西送来。
「宗主……」
萧玉瑾叹了一口气。「你留下十个,其他的全带回去。」
「可是左使说……」
「老宗主不是说了吗?最好每人拿一个,我已经拿了我的份,剩下的拿回盟里分掉吧。」
好不容易推出来的东西又得拿回去,他肯定会被钟左使剥皮,可现下不拿回去,马上就会被宗主剥皮,树瀞露出无奈的表情,黯然地带着几箱面具退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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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没回京城,京城竟是一点也没有变。
宗主一般般,豫王府一般般,凤凰盟分舵也一般般,像是没啥好看、没啥好想念地全部一般般。
萧玉瑾依然笑意盈人。「轩昂,这两年辛苦你了。」
高轩昂朗笑。「我爹娘就在胡越,方将军也是个好相与的上司,谈不上辛苦。」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与方翔意义结金兰。
「是吗?」萧玉瑾略合着眼,像是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再说。
高轩昂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对了,这是方将军托我送给殿下的。」
萧玉瑾接过他递来的那方小盒,打开一瞧,里面竟有颗浑圆的石子,闪着绯红色泽,取出石子置于掌心,一会儿,手便暖了。
「这是胡越的暖玉。」高轩昂解释道。「将军说,京城太冷,大皇子会需要的。」
萧玉瑾闻言回道。「现下才夏末,怎么可能需要?」但说归说,手却握得紧紧。
高轩昂望着他,一会儿才道。「宗主可有话或东西相托?」
他想要的,自己想给的,现下他没一样给得起。
「没。」萧玉瑾摇头。接着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东西给你。」他喊来风芷,让他拿了东西过来。
瞧风芷一脸暧昧,高轩昂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结果居然是张蓝灰色的狐狸面具。
浮现在高轩昂脸上的错愕表情让萧玉瑾低落的心情转好。「这是我师尊捎来的礼品,听说北秦有个狐节,北秦人总在狐节戴着狐狸的面具,而且这面具会带来好运。」
敢情他还得感谢宗主将这无上的好运分给他吗?高轩昂磨着牙齿。「老宗主送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