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荷求了几日,被酸了无数句,韦德这才同意让她见儿子。
唯唯诺诺地进了宗祠,瞧见将近一年未见的儿子,月荷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曦儿,你……你是怎么了?」
韦曦一见母亲,使着沙哑的声音道。「娘,娘,你放我出去,好不好?」他知道韦德派了人守着他,如果没有母亲相助,他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月荷一向懦弱,怎么可能答应。「曦儿,你别昏头了,你爹只是现下生气,过几日就好了,万一你……」
韦曦打断母亲的话。「娘,我不能只为自己,他……他是为了我受伤的,也不知道他伤得如何,人怎么样,现下又被丢进牢里,万一,他真有不测,儿子也不想活了。」
闻言,月荷一惊。「你胡说什么?你才十三,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听你爹说,那人不是好人,你现下受他影响,整个人疯疯颠颠,连是非黑白都不懂了。难道你真的疯了?」
「娘……」韦曦早知道与母亲说不通,但他又怎么能够放弃这唯一的机会?拉着母亲的手,哀哀地道。「我要去见他,现在就去,非去不可,求您了,娘,儿子求求您……」
月荷一听,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但韦曦就像是铁了心一般,死命地拉着她的手,紧紧不放。
「曦儿,你这是……这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儿子,没见过有人居然能够这样坚持。「算娘求求你,你快醒醒好吧?娘都不认识你了……」瞧他哭得心力交瘁,她的心也紧紧揪疼了。「你……你又何苦?都已经三天了,你父亲是何许人?真要下手……会拖到今日吗?」
母亲的话让韦曦身子一软,双手也跟着落下了。
听到那声响,月荷直想为儿子揉揉膝盖和手,但韦曦却推开了她。
三天……
是的,都已经三天了。
小天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非但没有治疗,被丢进了牢里,还……还……
韦曦咬唇,原以为流干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月荷瞧着,心里泛疼。「曦儿,你听娘一句,别再忤逆你父亲了,好吗?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曦儿,算娘求你……」
韦曦合上眼,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
韦相府的大少爷不吃不喝的在宗祠里跪了五天了。
月荷几番恳求,但韦德抬着下巴,理都不理,韦曦垂着双眼,若无听闻。不得已,她偷偷出府,去了宝华山的清容阁。
宝华山的清容阁,藏在群山之间,终日香烟袅袅,一向是官家夫人的清修之地,十五年前,当今皇上姑母临阳长公主在夫婿韦扬回天之后,也入了清容阁长住。
临阳长公主从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这十五年来,从来不曾插手子息辈的任何事。月荷也知道突如其来地到访实属唐突,但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来。
谁知,听闻来意,临阳长公主沉思片刻,便跟着月荷下山了。
母亲归来,原本是个好消息,但韦德瞧见了她身畔的月荷后,脸色拉了下来。「一个不肖子也犯得着让母亲伤神吗?」他这话虽是向着母亲说的,却是说給月荷听的。
月荷闻言,低下头。
临阳长公主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孩子毕竟是孩子,有什么错,好好说便罢了,何需如此?」
「母亲有所不知,那个不肖子分明是想将我气死,要他陪太子去江州赈灾,居然赈到不见人影,好不容易将他从强盗手里抢了回来,他却不知悔悟,硬想往坏处去,这叫儿子如何是好?」
临阳长公主沉下眼。「带我去见见他吧。」
站在宗祠门口,临阳长公主要众人待在外头,自己进了宗祠,见到灿金的烛光下,那个孤单的身影,她叹了一口气。
苍白的脸,无神的眼,在在证明了这孩子在受罪。
「曦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姥姥。」
韦曦连动也没动。
下一刻,临阳长公主居然搬了张椅子,在他身畔坐下。
「这些年,我都在山上,吃斋念佛,你猜为了什么?因为我知道你爹做了很多坏事。」世人为了攀炎附势,谁也不说他的不是,但她是他娘,看得比谁都清楚。
「孩子,你的事姥姥都听你娘说了。你没疯,你只是难过,因为那孩子救了你,对你很好,是吗?」从月荷的陈述中,她了解到韦曦不过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
闻言,韦曦抬眼望她。
临阳长公主瞧着孙子那张清瘦的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溢着哀伤,心都要碎了。「姥姥不知道这怎么做还有没有用,但,姥姥带你出去可好?」
听了这话,韦曦眸子闪烁,使用干哑难听的声音道。「姥姥……姥姥真的会带我出去吗?」
临阳长公主还来不及答话,门已经被人打开。「我不准。」
那人竟是韦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太忙,好几天没更新了,谢谢大家支持。
第17章 自立更生(二)
韦德推门而入,不管门外还站着月荷、王氏,还有一群看好戏的人,直言不讳。「你一日身为我的儿子,便一日不得出府。」
「德儿,你何需如此?」临阳长公主扯着手巾。「放了曦儿又如何?」
「我怎么能放?那人可是钦犯。」韦德见到儿子变了脸色,冷笑。「果然没错,他就是圣火教教主之子骆天行。」虽说骆天行与骆振宇长相不甚相似,但眉宇之间的那股气息神似得让他极不舒服,因此,他特地让人去查,得到的结果让他掀眉。
「他不是钦犯,是你害他们的。」韦曦嚷了出来,虽然他的声音又干又哑,韦德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了?」韦德脑羞成怒。「你这个不肖子!我救你回来做什么?」说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韦曦忍着痛,摆明了就是要摊牌,话也说得更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有种再给我说下去。」
「德儿,你别打了。」
「曦儿,你别说了。」
两个母亲一个拉着,一个护着,但那两个儿子存心拼到底。
韦德骂着,打着,一刻也不停。「像你这种儿子,我不要了。」
韦曦望着他,终于道。「既然如此,韦曦自请出府。」
闻言,月荷身子一软,落在地上。「曦儿,你胡说什么?」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韦德。
韦曦满脸的伤,嘴角还流着血,但他眸子发亮,兀自朝韦德拜了又拜。「感谢父亲生我养我之恩。」接着又转向月荷。「感谢母亲生我养我……」
「不,曦儿,你不可以……」
韦曦一点也没有被打动。「从今而后,我韦曦便非韦相府之人。」说完,他颤危危地起身,一步又一步艰难地走着。
月荷想去拦,却被韦德大喝一句。「不准拦他,让他走。」
闻言,月荷只得咬唇,细声哭着。
「你胆敢走出相府,这辈子就别妄想再走进来。」韦德在韦曦身后咬牙切齿地道。「顺便告诉你好了,骆天行熬不住,已经死了,昨天便已经让人埋了,敢跟我做对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韦曦心头一拧,强咬牙,连头都没有回。
当他走出相府时,天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细细的雪,洁白如絮,让韦曦的心神飘到初见面的那一天……
我叫骆天行,叫我小天就可以了,你呢?
小天,我还没有……没有喊过你的名字,连一次都没有。
我一见你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
小天,知道吗?我对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许久以前便认识了一样。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我不与强盗来往。
真可惜,你刚刚错过这世上最好的人。
小天……小天……我真的错过你了吗?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还没有跟你说,我不想只做你的好兄弟。
韦曦胸口撕着,扯着,但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再也无法流下任何的泪水。
他在白茫茫的夜色里穿着极单薄的衣裳,不知道自己该往那里去,也不在意自己将往那里去。
一只温暖而苍老的手抓住他冰凉的手。
临阳长公主知道这孩子现下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是,她非说非做不可。「曦儿,我的曦儿,你不当韦德的孩子,但你还是韦家的孩子,你爹不要你,但姥姥要你。」
圣元二十年底,韦曦出府,成了同族宗亲早逝的韦贤之子,他在那一日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韦曦住在韦贤的故居中,独自。
*****
他在昏昏沉沉的世界里住了一阵子,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在何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世界里开始有了声音。
吵杂的,尖锐的,男的,女的,似是相识,似是陌生,他花了一些时间终于懂得那些声音代表了什么。
「嗯,脉相稳了许多。」说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他每日都来,伴随着语音,他总会拉拉他的手,摸摸他的脸,拉拉他的眼,有时也打开他的嘴巴,将某个东西探进来。「应该没问题了。小七,都记好了吗?」虽然他总这么问,但没人会回答。「好,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