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梧一手环了我,一向漫不经心的神情如今却有了些微的扭曲,手中力道极大,投过来的眼神也像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我忍不住轻咳了声,咳出些血来,不过胸口那股憋闷之气倒是因此消散不少。
只见沈梧的眸色沉了下去。
他素来爱笑,不论是是否出自真心,又或者只是敷衍罢了,至少明面上摆出一副和善模样。
而如今不笑的时候便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平复了下呼吸:“不是什么大事,从小就这样,习惯就好了…”
“我知道…”沈梧垂了眼,偏长的眼睫在眼睑打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有些低“鸿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动不动就会生病,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那些外面庸医都治不好你,所以便自己去学了医术……”
沈梧抬了眼,定定望向我“可惜等我学会了,你便被人带走了…再后来,将我也给一并忘记了……”
我脑袋尚有些昏沉,只依稀听得他言语。
但是,在那么一瞬间,我又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些什么。
为什么第一次见沈梧的时候他在采药,为什么作为归云宗首席大弟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剑修会精通毒术……
沈梧的手指在我脸侧停留,指尖温热的触感自皮肤渡了过来,过于近的距离甚至可以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有些不适地想要躲开,却被他更用力地怀抱所禁锢。
沈梧的呼吸在我耳畔盘旋,只听他道:“…我第一次见到鸿儿的时候,他才三岁,在路边蜷缩着,就那么小小一点。当时看着好玩,顺便带了回去……像捡小猫小狗一样。”
“回去之后发现的确挺有意思的,稍稍一逗就哭了。算是给我找了个还算有趣的消遣,短时间没有丢掉的想法,索性就放家里养着了…”说着,沈梧轻笑了声,胸腔轻微的震颤“可后来养着养着就变味了……”
“鸿儿不像我,他很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要是没有我在身边的话,他一定活不下去的……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后来他被人带走了,一去就是十六年……”
沈梧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么,当时是我亲自将他送走的。临走的时候,他还拉着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带他去镇上买糖人…”
“他走不久之后,我便后悔了。所以我去找了他的师父,想把他带回来,可那个时候他已经把我忘记了,连带着和我在一起的那五年时间,一并忘却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胸口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对沈梧所说的话一点印象也没有,明知道沈梧说起话来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可我还是无端觉得悲哀。
沈梧的目光对上了我的,那黑到了极致的眸中盛满了我看不懂的情愫,似是悲哀,又似是阴鸷。
沈梧勾了唇角“我以为是他离不开我,没想到是我离不开他。”
我不知道沈梧与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讷讷道:“所以……”
“我会把他找回来。”
下一刻,他的嘴唇贴了上来,细腻的触感在唇瓣上停留。
柔软且带着凉意。
猝不及防之下,我不由瞪大了眼。
沈梧的吻一触即离。
再看时,他面上仍旧是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我神志恍惚之下的错觉。
他伸手在我额头上点了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今日想起来了,就顺便给你带了颗糖来。”
我一愣,说实在的,我没其他什么爱好,对甜食倒是情有独钟,却不信沈梧会有这般好心肠:“真的?”
“真的。”沈梧笑笑,自白玉小瓶内取出一枚做工颇为精致的糖果来,塞到了我口中。
那枚糖果甫一入口甜蜜极了,然而下一妙,剥去外面那层糖衣,便只剩满口的腥苦味儿,并且迅速化了开来,连吐出去的机会都没给我。
眼泪差点掉出来。
沈梧大笑出声,心情颇好地离开了。
☆、八
沈梧出去接待客人,我一个人在屋里晾了大半个上午,用罢午膳,发觉实在无事可做。瞧着外面风和日丽,便拿了搁在床头的佩剑青吟,径自去向湖中的小榭了。
我在湖岸旁挑了块干净地坐下,又随手拣了几枚石子,撑着脑袋,闲来无事打水漂玩。
就在我用石子将一尾锦鲤打翻了肚皮的当儿,远处传来零碎人声。
我抬头,就瞧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那一群人看年纪约莫二十□□,皆着淡青道袍。唯独中央一位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女,着一身桃色长裙,头发用一根玉簪固定,尾坠些许粉白流苏,面容称得上清秀,一双杏眼透着妙龄少女特有的古灵精怪。
一行人有说有笑,特别是那个女子,就站在沈梧旁侧,正仰了头,十分开心地和沈梧说着些什么。
因为身份的缘故,从小到大,我甚少与同龄人交往,更不要说像这样状似亲密地行走在一起。
见此一幕,心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我正想在这里待着是否太过突兀,那群人看打扮便知是归云宗的内门弟子,毕竟正邪不两立,只有沈梧才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异数。
不过按这么计算的话,跟归云宗大弟子跑了的我或许也该算一个。
迟疑间,沈梧望了过来。
沈梧看向我的目光不加掩饰,所以很快的,旁边的人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紧接着的下一秒,有人惊呼一声直接拔出了剑。
对他们这般反应我倒真没什么奇怪的,其实我都做好有人直接冲上来和我决一死战的准备了,要是他们像沈梧一样平静我才会觉得奇怪。
沈梧抬手,制止了那一帮手持刀剑如临大敌的弟子们。
他们投向我的眼神依旧不善,甚至我可以从他们的目光中读出一股惩恶扬善随时准备为正道大业献身和我这个魔头同归于尽的信念。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不急着拔出青吟,就想着看姓沈的如何处理这么一个场面。
谈不拢也没关系,就算他们一股脑的冲上来我倒也不怕,只是后续处理起来麻烦了些。
我不在乎手上多沾几条人命,甚至说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拔剑将他们解决了。
只是有所顾忌罢了——死在我手下的人多了,恶名传播开来,就会有更多不怕死的小年轻跑我跟前找死,我又向来不愿拂了他人的意。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旁人不嫌累,我倒是嫌麻烦。
所以能不见血的时候还是少见得好。
一位年轻的弟子耐不住性子喊出了声:“师兄为何要收留这个魔头?!”
他这一声大呼小叫有违礼数,却是道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一时间众人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沈梧身上。
沈梧只是挑眉。
不论是刚才,抑或是现在,沈梧自始至终都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神情淡淡。作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既没有急着和我这个魔头撇清关系,甚至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曾出口。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待到众人将心中的抱怨平息些许,沈梧才悠悠开了口。
然而话一出口,不仅是归云宗一众弟子神情骤变,连我都惊得站了起来。
沈梧道:“楚鸿乃是万仞门门主遗孤。”
我愣了下,手中一个哆嗦,石子便自手心滑了出去,落在湖塘中,绽开一圈水纹。
沈梧朝这边远远望了一眼,继续道:“二十年前,万仞覆灭,全门上下仅楚鸿一人幸免于难,此人与诡、毒两宗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乃是归云宗不可多得的盟友……”
他在胡说些什么……
万仞不是二十年前就被师父灭门了么……为什么会与我有关?
我咬了牙,一手按上剑柄。
自小到大,我从未这么讨厌一个人过。
却迫于形势无法将他斩于剑下。
“师兄,那魔头诡计多端,怎知他确是楚门主后人?”一个弟子忽然开口,随即引来一众附和。
“他中了百日散。”沈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万仞被屠当日,井水里发现的便是此毒。”
传闻中了百日散之人,百日之内便会因毒性入骨,五脏六腑尽数溃烂而亡。
发作虽然缓慢,可是一旦沾染此毒,饶是医仙在世也无活命可能。古往今来,从无例外,故而被称当世奇毒。
此毒虽然厉害,制作却极为复杂,药材要求亦是极高,往往制一副需得十年之久。普天之下,除以制毒为名的毒宗,再无其他门派肯冒着炼到一半被正道人“为民除害”了的风险,花这么大功夫制一副毒。
此毒现世极少,仅有的几次都会被郑重记录下来,顺带批判一番魔教之人用心险恶丧尽天良种种。
关于二十年前万仞一事,我也有所耳闻——只知他们不长眼招惹了师父,被师父一怒之下灭了满门。
却不知此事竟与毒宗有关。
或许是沈梧的语气太过笃定,又或许是他们真的很相信自己头上这位大师兄,所以哪怕是这种难以置信的言论都听了进去。
不过片刻,那帮青年便被沈梧的信口开河骗去大半,紧接着许多弟子看向我的目光也没了最初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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