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一愣,随即就要冲着廊柱撞过去,一边还哭喊着:“老爷您怎么走的那么早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要受小辈欺负,妾身不如跟您一起去了啊!”
一旁的嬷嬷丫鬟连忙拖住她,被奶妈抱在怀里的女孩也放声大哭起来。
陆徵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看得出来吴氏是在装,可他若是再逼问下去,只怕也只能落得一个逼迫长辈的名声。
包铮拉住他,摇摇头道:“先回去。”
陆徵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混乱的场面,才跟着包铮怏怏离去。
第三十二章 观琴语
次日, 楚王府设宴, 陆擎和陆徵坐着马车去楚王府, 陆擎的脸色并不好,事实上,自从陆源被抓进牢里, 风言风语就一直没有停过。
陆徵老实地跟个鹌鹑一样,生怕老爹看到他心头火起又捶他一顿。
楚王府就在皇城边上,占地面积极大, 当年永宁帝将其赐给楚王, 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可惜楚王十五岁就去了北疆, 这府邸就一直由管家守着,直到两年前楚王回来, 才真正开始有了人气。
只是楚王这两年也是深居简出,直到江南的事情爆发后, 才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这座府邸之上。
这是楚王回京之后第一次设宴,哪怕帖子并未发出去多少张,门口依然是络绎不绝。
陆擎父子被迎进了厅中, 原本还在高谈阔论的客人们一看到他们, 顿时就静了一瞬,随即又再次热闹起来,只是陆擎父子身边无形地被拉开了隔阂。
陆徵这才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家族对于古人的重要性,哪怕英国公府早就和陆家分家,可在世人看来他们还是一体的, 所以陆源的杀妻弑父的嫌疑一被爆出来,哪怕只是传闻,也足够销骨铄金。
陆擎的几位好友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其中一位满面红光的老人笑眯眯道:“这就是你家老三吧,果真是一表人才。”
陆徵拱了拱手:“纪伯伯。”又一一和其他几位也打了招呼。
“你爹啊总说你顽劣,老夫倒觉得挺好的,男孩子嘛,不捣蛋不顽皮,不就跟绣花闺女一样了!”纪程用力地拍了拍陆徵的后背,“老夫就稀罕你们这样的小子!”
“少来了!”一名姓王的老者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家孙女儿还没嫁出去吧,来来来,陆家小子,伯伯有个侄女儿,温柔贤惠,宜家宜室……”
“就是长得丑!”纪程凉凉地补了一句。
“纪老头你是要打架吗!”
“打就打,谁怕谁!”
陆徵满头大汗,这不是赴宴来的吗?怎么好端端给他做起媒了?倒是陆擎老神在在:“随他们去,一会就好了。”
果然没一会两老头又勾肩搭背喝起酒来。
他们这一桌都是曾经一起打过仗的勋贵,聊天声音一大,就听见旁边有人暗讽:“大老粗就是大老粗,穿了锦袍也藏不住那一身土味!”
纪程脾气暴躁,一听就忍不了要站起来,却被一旁的老伙计给按住了。
却听旁边还有人不依不饶:“可不是,不懂礼义廉耻,连杀妻弑父都做得出来,真是……”
陆擎脸色一沉,纪程却已经忍不住了,站起来就要过去教训别人。
正在此时,就听见门口有人大喊:“楚王殿下到。”
按理,楚王身为主人,应当早早在厅中招呼才是,但他地位高,又加上身上有伤,便是不来招呼,也没人会多说什么,何况宋之意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招呼众人也没有人感觉到被冷落。
容禛的手臂已经取掉了绷带,穿着一身亲王服饰,更衬得他身材高大挺拔,尊贵无匹,乌黑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束在金冠里,长眉入鬓,一双凤眼却没有半点轻佻,高鼻薄唇,因为常年在军中,身上带着军人的肃杀,他一走进来,厅中顿时一静。
容禛接过一杯酒:“本王来迟,自罚一杯。”说罢,干脆利落地喝完杯中的酒。
“好!”人群顿时又热闹起来。
容禛虽然略显冷淡,但礼节周全,倒也没有将场面变冷,反倒不少军中出身的勋贵前来敬酒,他也喝了。
宴席中段,容禛借有伤在身暂时离席,有了宋之意的周全,宴席的氛围也没有受到影响。
陆徵被几名伯伯灌了几杯酒,脸色通红地连连摇手。
纪程大笑道:“贤侄你这酒量可不行啊!想当年你爹和我们在军中,那可是千杯不醉,你可要练啊!”
陆徵脑子迷迷糊糊,推开他们去找茅厕,王府很大,幸好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引路,陆徵拒绝了他的搀扶,跌跌撞撞半天才找到,上完厕所,正准备回去,就听见一阵琴声。
陆徵揉了揉额头,还以为是幻听,然而走到一半却又倒回去,顺着那琴声看到一座亭子。
亭中坐着一位穿着宽大青色襦袍的青年,他的头发并未束起,而是用衣服同色的带子在脑后虚虚地系了一个结,剩下的便披散下来,如此更显得他面如冠玉,目如寒星,再加上身量修长,简直就是浊世佳公子。
他的手指轻快地在琴弦上跳动,并没有弹奏什么曲子,却偏偏能让人听见松林涛涛、鸟鸣虫叫、泉水叮咚,陆徵在现代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听这些古典乐器,却不知并不是这些乐器的声音不好听,实在是能将它们弹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叶闻观双手一按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他看着恍然惊醒的陆徵,笑道:“小友不过来一叙吗?”
陆徵想着这里是楚王府,怎么也不会有危险,便走了过去,好奇地问:“你是谁?为何不去宴厅?”
“我?”叶闻观勾动琴弦发出一声清音,“俗世一俗人罢了。”
陆徵露出笑容:“俗人可弹不出这样美妙的琴声。”
叶闻观抬起头来,洒然一笑:“不过借了一两自然之声罢了,小友说美,不过是因为自然原就是美的。”他似乎有了一些乐趣,“不知小友可听说过无为道?”
陆徵一愣,无为道算是大夏朝的两大宗教之一,和释道分庭抗争,但相比遍地开花的寺庙,无为道就太过低调了,他们讲究崇尚自然,遵循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
陆徵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修无为道的人。
叶闻观说道:“在下别无所长,唯有相面还算不错,小友可愿一算?”
陆徵也听说过无为道相面之术天下无双,和奉国寺的了尘大师也不相上下,陆徵见过了尘大师,对方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妥,这让他对于这些传说也有了一些怀疑,听到叶闻观这么说,也有些兴致缺缺。
叶闻观却仿佛没有看出他的敷衍,仍旧是温和地笑着。
陆徵也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试一下也没什么坏处,便道:“好吧。”
叶闻观伸出手指从陆徵的额头一直划到下颚,又从颧骨处划到下颚处,面色不变,可心底却是滔天骇浪。他信了尘的批命,真正的陆徵本该在十五岁就死了,天外孤魂占了这具身体,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有见过,但这样的魂魄不是十恶不赦就是天煞孤星,注定命不长久,所以他才会给了容禛这么个建议,然而此刻,他却犹豫了。
“天庭饱满,地阁丰腴,鼻如悬胆,是一生顺遂贵不可言的命格。”叶闻观说道。
陆徵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相,本以为看相之人都会唠唠叨叨说一堆,没想到叶闻观就说了这么短短一句话。
叶闻观微微皱起眉头,陆徵的灵魂和身体十分契合,如果他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一定不会相信对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天外孤魂,可问题是他也见过陆徵的生辰八字,不管怎么算都是横死之相,八字和面相完全相反,这绝不应该。
陆徵不由得问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对吗?”
叶闻观摇摇头,无为道讲求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自认无愧天地,这还是第一次有事情在他的心中留下纠结。
陆徵不知道叶闻观在纠结些什么,两人聊了一会,他才发现叶闻观学识渊博,见闻广阔,完全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也不是神神叨叨的神棍,不由得起了知己之感。
只是他逗留地太久了,想着再不回去只怕老爹就要出来找他了,只能依依不舍和叶闻观告辞。
待他离开后,叶闻观静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才再次拨动琴弦:“殿下,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现身了。”
一旁的树丛簌簌一抖,容禛拨开树叶走了出来,他看了一会叶闻观,才道:“叶先生,你的心乱了。”
叶闻观那一向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苦笑:“殿下,是在下错了。”
“哦?”
“他不该被扯进这个漩涡里面。”
容禛坐在叶闻观对面,淡淡道:“可他已经身在其中了。”
“终归是在下太过草率了。”叶闻观叹口气,先前容禛派人将他带来燕京,便是他脾气再好,也始终存了一分怨气,而如今却只剩下愧悔。
容禛问他:“你先前说他是天外孤魂,本王在此之前曾去问过了尘大师,他却和你说的不一样。”
“他的确是天外孤魂,然而准确来说,他才应该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才让别的魂魄占据他的身体十五年,而他如今才能魂归原位。”叶闻观说,“他的生辰八字极为奇特,当年了尘替他算了命后,陆夫人曾苦苦哀求了尘替他改命,了尘便找了我师父,可惜两人都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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