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回头对徐伯道:“走吧,徐伯。”
正说着,耳畔忽然刮起簌簌风声。钟毓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前方有支长箭极速飞来。
徐伯大喝一声“小心!”,就拖着跛腿从马车上扑下,伸出双手把钟毓推倒在一边。
钟毓受力被推到土里,而刚才的那支箭射在了距离钟毓五六步远的树干上。
钟毓站起身,把摔倒在地的徐伯扶上马车,这才走过去把射在树上的箭拔下。箭上绑着纸条,纸条上写着:墨风馆。
钟毓猛然抬头看向刚才飞箭射来的方向,那边只有飞鸟盘旋。
钟毓叫徐伯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没告诉任何人,心事重重的拿着纸条坐在城门上。
射箭的人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把箭射的那么远。那么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他墨风馆而已。
可是,为什么是墨风馆?
墨风馆早在钟毓他爹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成立了,一个不入流的妓院,根本不起眼,为什么单单指他呢?
这样想着,门外有人敲门。
钟毓把东西收起来,收拾好情绪,这才道:“进来。”
是当差的,那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子,他一进来就跪了下来,颇为慌张的说:“爷,陛下驾崩了。”
钟毓有片刻失神,不是前两天还……是了,前段时间太子说过陛下要不好。
举国同哀。
丧布裹满长安城。
钟毓进宫看望太子,发现他正孤零零的坐在白玉石阶上,他身后厚重的殿宇在夕阳下层层铺开,有大雁结队飞过。
钟毓走过去坐到太子身边,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想拍拍他肩膀,可人家是太子,马上就是一国之君。于是只好不尴不尬,不言不语的在旁边陪着。
两人久久没有出声。
直到太子目光空落落的看着远方问:“你干嘛来了?”
钟毓:“怕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唔,宫里的下人做不来的。”
太子嗯了声,没有说话。
钟毓坐得久了,一直蜷着的腿有些麻,索性把腿搭在台阶上。这是个相当没有坐相的坐姿,尤其是在肃穆的宫里。
好在钟毓腿长,又把腿并拢着,只是伸长了而已,还没有难看到那个地步。
太子忽然讽刺一笑:“我有什么不好的,和父皇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终于解脱了。”
钟毓嗯了声,说:“以后没人陪你争了。”
太子再次默然。
这时,有太监走过来说:“殿下,吏部何大人已经到了。”
太子:“孤知道了。”
钟毓识趣的起身:“那太子忙,卑职告退。”
回到侯府,有暗卫送来信笺。
钟毓朝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三两下叉开,信笺上是郭殊涵刚嫁进侯府后,去的地方。
钟毓推开房门,把所有信笺全部打开,圈出相同的地点,然后拿出地图对比每一个区域……
当天夜里,钟毓去了这几个地方踩点,然后打探周围的环境。
顺便,在墨风馆的外围,走了一圈。
陛下的葬礼举行的隆重而肃穆,哀乐笼罩整个长安,马车拉着九龙棺椁,铠甲和旌旗隔开如潮的人群,送行的人在细雨中缓缓前行。
直到皇陵。
葬礼结束后,群臣离去。
雨越下越大,钟毓撑着伞,正欲回去,忽然看到唐炎在屋檐下躲雨,于是走过去道:“我有马车在外面,一起吗?”
唐炎一愣,不意钟毓会来找他,于是点头:“甚幸。”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远离众人的方向,朝皇陵外走去。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颇为尴尬。唐炎只好率先打破沉默:“你家仆人还真是惦记着你,这么点大的雨都过来接。”
钟毓笑:“我爹娘宠我全长安都知道,他们做下人的还不揣测着当家人的喜好来。”
唐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怪异的笑了下:“不知道你爹娘是不是也这么宠你弟弟,以后可别和你一样成了混世魔王。”
钟毓一顿,笑道:“唐殿下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百事知啊。”
唐炎听出了钟毓的嘲讽语气,脸色沉下来:“知道的不多。”
说罢,又笑道:“但当年的事情还是多少听过一些的。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名满天下的白衣军师是怎么死的?说起来,他和你的渊源还颇深呢。”
似乎想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唐炎笑了出来,不怀好意。
钟毓面色如常:“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为难您翻出来。可惜我不想知道。”
唐炎皱眉,从钟毓的语气里听出了异样的东西:“你已经知道了?”
钟毓:“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反正镇远侯是我爹,大齐是我的国。我爹常说,为将者,死于山河,足矣。”
“可是你亲生父亲可不是为国而死的。”
这句话铁板铮铮的打在了钟毓的胸口,钟毓整个人几乎晃了晃。
良久,他才克制住,把所有的情绪踩在脚底,直到确定听不出一丝情绪后,才慢悠悠的说:“那就是上一辈的恩怨了。说我无情无义也好,说我冷血也罢,只要我爹在一天,我就保护钟家,保护我爹娘。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说罢,举着伞继续往前走,半天见唐炎没跟上来,回过头来,只见唐炎正面目不善的看着他。
“哟,小殿下还生气啦,再和我生气也别让自己淋雨是不。不来我可走了。”
唐炎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听完立刻快步走过来,然而嘴里犹自不老实:“就算你这么想,新帝即将登基,也不知道你父亲还能不能守住你们满门富贵。”
钟毓:“为什么不能?”
“听说你弟弟在前往鲁地的时候,遭逢截杀,万幸逃过一劫。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动的手?”唐炎压低了声音问。
钟毓回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不想。”
钟毓的样子太出乎唐炎的预料,他愣了愣才说:“你又知道?”
唐炎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钟毓明显知道的太多了。
第61章 最后一击
钟毓笑了:“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还知道……”说着,他矮下身,在唐炎耳边说:“我刚才说错了,不该称呼您为小殿下,是不是啊唐殿下。”
唐炎脸色一寒,问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钟毓直起身,笑得真心实意。
然而这次唐炎却没有恼羞成怒,他只是冷笑过后,说:“不知道钟少爷什么意思。”
钟毓故意半感叹的说:“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唐殿下。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唐炎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如果说之前那句话只是试探试探,那么唐炎现在的样子,钟毓的把握立即增加到七成,他躬下身说:“我替你保守秘密,你给我个准话,如何?”
唐炎从来不是年仅十三四岁的小殿下,而是被燕国国主藏了三十年的皇长子。
唐炎长了三十来年,燕国上下竟无人得知他们的皇长子是个侏儒,恐怕比起心有膈应的燕国国主,更难受的怕是唐炎自己。
“不需要,”唐炎移开视线,“你有这个闲心关心我,不如多关心你父亲吧。”
钟毓脸色微变,随即克制住自己:“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炎终于笑了,把钟毓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字面意思。”
两人走至侯府马车前,钟毓收了伞,当先上马车,然后对着准备上来的唐炎,笑里藏刀的说:“我觉得唐殿下刚才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我决定先回侯府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幕连天的大雨,继续笑道:“那殿下慢走。”
说罢,徐伯一声马驾,马车徐徐开走。
留下唐炎一人,站在细如牛毛的密雨里,很快淋成落汤鸡。
直到董大一路找过来,送来了伞和毛巾:“殿下,快用毛巾擦一擦。”
唐炎没接,反正已经湿成这个样子,擦不擦已经无所谓了:“待会回去后,你要人把墨风馆里的人撤走,此外报信的烧饼店,糕点作坊都关掉。”
董大大惊:“怎么了,殿下?”
唐炎眼睛阴晴不定的盯着钟毓离去的方向,好似这样能把他看个窟窿出来:“钟毓发现了,我不知道他发现了多少,保险起见所有的人暂时转移。”
董大给唐炎举着伞,从他眼睛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味道:“是。”
“把在长安埋伏的所有杀手集合起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泄漏了消息。”唐炎的声音带着铁锈的味道,有杀戮的气息在密雨竹林里传开。
董大想了想问:“是郭殊涵吗?”
唐炎:“我从一开始就不放心他,什么都没让他碰。他应该不知道。”说到这,他陡然想起之前在地道里看到的那双脚印,“不过他要是自己打听点什么,说不定也打听的出来。”
秋雨绵绵。
这场雨足下了半个月。
端如昕在这场秋雨中倒下了,风寒,高烧不退。钟毓在旁边不眠不休的照顾了数日,这才略有起色。
钟毓把端如昕扶起靠在床头,端过药碗用汤匙小口小口的喂:“您怎么突然间就感冒了,还病的这么严重?”
端如昕整个人都瘦了圈,手上的白玉镯子都快滑倒手肘上了,脸色也不大好,好在精神还行。她笑道:“就是半夜着凉了而已,我久不生病,这次病起来才严重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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