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包外的寒风被围毡隔绝,却仍然不死心的拍打着毡布,风声呼啸如同鬼魅凄厉的呼号。蒙古包内的火炉正旺,膛内的枯枝烧的噼里啪啦作响,仿佛要把一切吞噬。
“老爷,醒醒酒吧。”宫中的筵会结束,王二搀着自己老爷回了府上。楚府已经从京城最偏远的山脚下搬到了京城里,地点是皇上亲自圈的,牌匾上的字是皇上亲自提的,这无上的荣宠,就算不张扬,也被有心之人看了个满眼。来楚汜府上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楚汜又经常不在府上,前前后后多少事,都靠王二才把这个家撑了起来。
“王二……”楚汜的脚步有些不稳,他靠坐在椅子上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王二让人把热茶端上来道:“奴才不辛苦。”
楚汜接过茶,拨了两下茶碗,道:“我没记错……王二你今年有三十了吧。”
王二道:“虚长老爷几岁,是,三十了。”
楚汜道:“而立之年了……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我在那偏僻地方浪费大好年华,也还没成家吧。不知道你有没有……”
王二赶紧截住了楚汜的话:“臣不需要。”
楚汜道:“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总是好的。”
王二道:“那老爷呢?”
王二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楚汜却是知道他的意思。
楚汜道:“我……我不一样。”
王二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老爷也是人,回到家也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嘘寒问暖上下打点着……”
“王二,你还记不记得,来之前,我跟你说的话?”楚汜截住王二的话头道,“天家的恩,只能受着,没办法推脱。我跟他……他……”王二是楚家的老奴,很多事看的门儿清。他知王二是心疼自己,为自己鸣不平,但是楚汜并不习惯向旁人剖白自己,最后只得一挥袖:“你下去吧,我头疼,先睡了。”
“奴才服侍您……”
“不用了。”楚汜摆摆手,不再多言,站起身来绕过屏风。
王二看了一会儿那屏风,低头收拾好茶具,给楚汜带上门退了下去。
楚汜合衣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子发愣。
他挂着这个太傅的头衔,实质上做得却是参知政事的工作。皇子的师傅有很多,不差他这一位。而且绍景似乎,也并不喜欢他接触皇子。
那日他因事从御花园借道,路上撞见了绍景的大皇子,还有他的母妃。楚汜按规矩给他们母子俩行了礼,正在寒暄的时候,绍景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把他带到了文德殿。随即命人关了殿门一把抱住他狠狠地咬了上来。
是真的咬。
凶悍的,急于将他撕裂的咬。
楚汜禁不住他的撕咬只得使劲的捶了绍景两下,绍景这才放开他。
“朕是皇帝。”他看着他的眼睛这样说。
是的,他是皇帝。
他是皇帝,所以注定他的心不可能只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还会有很多的皇子皇女,巧兮倩兮的万千佳丽。他不可能抛下这江山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在百年之后与他生死相拥。
他从始至终,只能站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知道。”楚汜强压下心中的酸楚,埋首在绍景的胸前,用力的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
这样就很好了。楚汜这样对自己说。
酒意慢慢涌了上来,楚汜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第8章
信使快马加鞭驰骋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那马四蹄几乎不沾地的飞奔着,但那信使还嫌不够快,用马鞭抽打着马臀,恨不得直接飞到城里。他的背后是飞溅的冻土和积雪,还有深深浅浅的错落蹄印。
京城的城门越来越近,他不禁高喊:“报——狼牙关急报——”
那城卫见信使风尘仆仆的飞奔至眼前,也不敢打开城门,只是高声问:“你是哪里来的信使!有何急事!!”
那信使翻身下马,因为长时间的纵马他的腿已经僵硬无法站稳,“扑通”一声径直跪在了地上。他咬牙用佩刀撑在地上,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灰尘,从怀里掏出信物和急报:“鞑靼突袭,狼牙关求援!!”
那城卫一听吓的手一抖,连忙打开城门:“快进来,进来说!”
此时京城里的百姓还沉浸在新年的热闹氛围中,虽说康启皇帝驾崩行三年国丧大礼,可是这并不妨碍官宦百姓私下相聚,饮酒玩乐。街上的小贩高声叫卖,姑娘家们三三两两出来挑买胭脂水粉,随意支起的茶摊上有各色路人坐下歇脚,更有那民间艺人在路边随便圈块地,表演杂耍绝技,周围群众围观叫好,手中的铜钱不吝惜的往中间砸。信使带来的那份战报,掩饰在这些繁华之下,悄悄地送到了提督府上。
九门提督把战报打开一瞧,眼睛来来回回绕了两遍确定自己没看错,登时拍案而起:“快!!备轿!!!进宫!!!误了大事老夫要了你们脑袋!”
提督府上海懒散着骨头的轿夫本来无所事事蹲在门口晒太阳,隔着老远还没看到人,就听提督大人喊了这么一句,一个个的忙扣上帽子系好腰带,一边踢踏着鞋子一边绑上绑腿:“大人大人,您了莫急!这就走!”
“快快快!”九门提督也顾不上对他们吹胡子瞪眼,一屁股上了轿子:“有多快跑多快!!”
“您了瞧好儿嘿!”那几个轿夫健步如飞,扛着提督大人往禁宫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风驰电掣,轿角四周挂的装饰叮咣乱窜,九门提督的胃都快颠出来了,但他顾不上这些,还是一直催促:“快点!!!”
正在逛集市,一身便装的秦中海盯着风风火火从自己身边绝尘而去的轿子,转过头对着身边的人道:“阿福,去探探。”
“是。”那阿福扭身,也不知怎的使了几个步子,就隐匿在了人群里。
“阿贵,今天什么日子?”
“回老爷,二月初五。”阿贵凑上前回道。
秦中海掐手算了算:“日子过得真快。”
……
“真是……欺人太甚!!!”绍景把战报狠狠的拍在御案上,案桌上的笔筒烟台茶碗一顿摇晃,刺耳的撞击声昭示着天子的愤怒,下面弯腰待命的老臣赶紧跪下:“皇上息怒!”
“息怒?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朕如何息怒?!!”绍景把战报甩了下去,“你们自己看!!”
跪着的大臣们把战报传阅,一时间悉悉索索,就是没人敢张嘴。
“从年前边境上那群蛮子就不安分!现下狼牙关都快破了!接下来呢!是不是就要破玉衡关!直接打到京里来?!”绍景看着跪在那儿不吭声的大臣们怒气愈盛,若不是多年的教养,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了出来。
“皇上。”楚汜侍在一旁见绍景有失控的趋势,连忙一步跨到他面前道:“鞑靼觊觎我大绍疆土已久,他们这是瞅准了新皇登基趁虚而入,皇上莫要动怒,赵将军那边应该还能撑些日子,咱们要好好商议对策才是。”
楚汜这一番动作把绍景的怒火堵了回去,他闷声道:“别跪着不说话!朕养了一群哑巴不成!”
这个时候殿下才有人颤颤悠悠的开口:“臣以为……战事要紧,当举全国之力对抗外敌……”
“废话!”绍景踱来踱去,满心的焦躁无法抑制,“把军机处的大臣们叫来!一个时辰之内朕要对策!”张盛德得了令跑出去指使小太监们去跑腿,绍景又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臣遵旨。”那些大臣们对皇帝的怒火避之不及,这边一下令,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楚汜你留下。”
楚汜本打算随着大臣们一起去军机处,听绍景这么说,只得留了下来。
那些大臣们留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急冲冲的去了。
绍景的手不停地颤抖,尽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知道他刚才有些失态了,但是他真的无法控制。
除了怒火,还有,从内心深处涌现的,无法压抑的,胆怯。
是的,他在害怕。身为一个皇帝,他居然会害怕。因为他所得的一切,得来的都是那么不真实,不安稳。他的皇位,他的天下,他的臣民……就像是一场奢求了多年才得来美梦,随时都会有人走过沉睡着的他,把沉溺于这一切的他推醒。
“珩曜。”楚汜从背后抱住他,两只手分别按在他一直不停颤抖的手臂上,试图平息他的颤栗。“我会在你身边,别怕。”
“朕……我……”绍景终于平息下颤栗的身躯,扭身回抱住楚汜:“游之,别离开我。”
“只要你需要,臣会一直在你身边。”
勒住楚汜的双臂愈发用力,楚汜却是一声不吭窝在绍景的怀里。这是他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安慰绍景的办法。他的帝王有多不安,多害怕,他都清楚。
他怎么能不清楚呢,他是看着他走到这一步的。
从软弱的皇子,到君临天下的帝王。
就算缺席了五年时光,他依然还是了解他的。
“楚大人!”楚汜安抚了绍景之后,正往军机处赶,就听得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可不得了,居然是荣国公。
“荣国公!”楚汜几个步子过去就要行礼,荣国公却制止了他:“不忙不忙!”他站在楚汜身旁拍着楚汜的手,一副提携后辈的模样:“楚汜,我大绍的将来,就要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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