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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谢良辰 完结+番外 (不二之臣)


付良沉看了他一眼,温声道:“轻裘,怎么了?”
谢轻裘张了张嘴,又闭上,垂着眼摇了摇头。
付良沉眼珠动了动,忽然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极其温柔:“孤听说这街上有家很好的酒楼,今天出来就是想尝个鲜。拉轻裘跟我一起,到时候要是被告上去,你肯定要挨连累。轻裘不怪孤吧?”
谢轻裘立刻摇头:“不会不会!”
他忽然发觉自己摇得太用力了,立即停下来,手掩在唇边,矜持地咳了一声:“臣不会怪殿下的。”
付良沉说的那家酒楼,名叫醉和春,价钱订的很亲民,大堂里一桌一桌推杯换盏。谢轻裘没在这种地方吃过饭,一踏进去,觉得新鲜的很。
付良沉订的位置在后院。那一处大概不对常人开放,地方不大,中间支着一张圆桌,角落里搭了几个葡萄架,翠绿的藤蔓绕着爬在上面,比前厅清静了许多。
两人坐下来,没过多久,菜就端上桌。看着品相一般,味道却惊艳,谢轻裘道:“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一家的?”
付良沉含着笑刚要说话,就看见一个人推开后院的木门,施施然走到他面前。
那人琥珀丝与金蚕丝混针织就的长袍曳地三尺,所过之处一片金光洋溢,通身的气派奢华无匹。他肤色腻白,五官虽然长得不错,但两只眼要翻不翻,嘴角也总是往一边扯着,看着没来由地叫人心里犯堵。
本朝卖官鬻爵的第一毒瘤是周家。周家靠连续几朝女孩入宫并爬上高位,成为本朝外戚势力之首。那人名叫周冲,是周大老爷的嫡长子,周贵妃最宠爱的侄子。
谢轻裘跟他一贯不对付。
周冲站在付良沉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太子爷,稀客呀。”
谢轻裘冷冷道:“见到太子殿下连礼都不行,周冲,你的规矩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周冲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跳,他不理谢轻裘,却冲付良沉道:“我都不知道,太子伴读什么时候这么大的威势了!”
谢轻裘嗤道:“什么叫“你都不知道”。你以为你有多值钱?什么事都要来求一求你的首肯?”
周冲白腻的手指攥得死紧,一抖一抖地指着谢轻裘,对付良沉咬牙切齿地道:“太子——”
谢轻裘劈头喝道:“不会叫殿下吗?!”
付良沉将手覆在谢轻裘的手背上,安抚样地拍了拍。然后唇角含笑,对周冲温声道:“周公子来找孤,是有什么事吗?”
周冲被谢轻裘那一通狠削下来,浑身的傲慢轻浮只得收回去,态度恭敬多了。他低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家父爱兰,几株极稀罕的兰今年都要开花了。父亲就想着办个赏花宴,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兴趣来一同赏玩?”
谢轻裘一听,就明白周家那群人的花花肠子。
周家是外戚世家,借着这个身份捞了数不清的油水。眼看付良沉再过几年就到了娶妃的年纪,便早早动起歪心思,想先下手为强。谢轻裘冷冷地想:周大老爷女儿有五六个,总有一两个跟付良沉年岁相当。这次的赏花宴,也不晓得想把他请过去赏谁。
他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只觉得周冲那张脸越发可恶,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倒人胃口。
忽然听见后头一片隐隐的呵责声,像是膳房里的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砸在地上。谢轻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黑瘦伶仃的小孩窜出来,几个膳师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在后面追。
那小孩实在太瘦,没跑两步,就被后面的人扑倒在地。
一个人将叫踩在那小孩的头上,大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居然他妈敢摸进来偷菜?!怎么没毒死你个狗娘养的!”他一面说,一面把擀面杖往那孩子的头上身上狠狠抽打:“你说,到底偷了多少?!他妈的!说!”
那小孩虽被他们拿脚踩着,却毫不示弱,大骂道:“我偷的多了去了!我不但偷菜,我还把盐醋酱油都倒进下水沟,往肉里吐口水、往米里拌沙子了!贱人,把你脚从爷爷头上拿开!”
那人勃然大怒:“你他妈骂谁贱人!狗杂种!”
这句话不知道踩了那小孩的哪一处痛脚,他眼睛猩红,像是被剜出血,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那人见刺激到他了,得意洋洋,声音愈发大:“他妈的就说你!你娘是个娼妓,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婊子。婊子生杂种!你有爹吗?老子也睡过你娘,你他妈是不是老子的种啊?来,叫声爹听听,叫!”
那小孩暴怒地嚎叫一声,居然挣开压制,拿头狠狠撞向那人的肚子:“你说什么?!你说谁?!”他立刻被人踹开,咕咚滚出老远,头重重磕在葡萄架上。那小孩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双眼极黑极狠,亮得像是要把人烧瞎,直勾勾盯着那人:“你是膳房采办菜米肉盐醋的人。我偷了菜,你们膳房的管事是不是以为是你买少了,故意把钱扣下来揣自己兜里了?哈哈哈!他是不是骂了你,踹了你,叫你赔钱?”他越说越兴奋,口齿格外清晰:“你不是好赌吗?你家婆娘根本不给你钱,你拿不出钱填补,是不是被管事抽得要死了?你家婆娘却以为你又在外面吃喝嫖赌,跟你在家里大吵大闹,你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舒服得恨不得去死啊?”
那人血全涌上脑门,青筋暴起,眼睛快要瞪出来,大喝道:“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棍棒拳脚噼噼啪啪砸在那小孩身上,他却放声大笑,停都停不下来,极其快意,简直像个小疯子。
谢轻裘没来由地觉得这情景一阵刺眼,他见周冲一脸隐隐兴奋而残忍的神色,好像在看一群狗你撕我咬的杂戏,心里的刺感更甚。便转头朝付良沉望去。
谢轻裘有些奇怪。按付良沉的脾气,要说早该出言制止了,他却直到现在都一言不发。他一看才发现,付良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神定定地锁在那小孩身上,似犹疑似不解又似茫然,神色极其复杂莫名。
一个棍子敲在那孩子头上,咚一声闷响。谢轻裘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碗筷扔出去,摔在地上。
瓷片炸裂的声音极其清脆,加上谢轻裘一看就气派非凡,院子即刻就安静下来。
那小孩用力甩了甩身子,挣脱开钳制他的人。但他被打得太狠,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谢轻裘看都不看他一眼,寒着一张艳丽倨傲的小脸,用手推过去,将桌子上的碗碟瓷盘全砸在地上。
院子里一片瓷渣菜汁飞溅,那群人瑟缩着将手里的棍子收到身后,不敢动了。
谢轻裘低垂着脸,凤眸里一片森严的戾气,厉声道:“滚!”
那群人缩着脖子,头恨不得埋进胸口,避着谢轻裘的视线,连滚带爬,飞快地回到膳房。
那小孩奋力站直身子,看了谢轻裘一眼,然后拧过头,拖腿扶墙,一瘸一拐地走了。
周冲看他们厮打辱骂正来劲,人却被谢轻裘吼散了。他不由哼了一声,不忿道:“逞什么威风!”
谢轻裘冷冷看着他:“有你说话的份吗?”
周冲勃然变色,又不好发作,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谢轻裘望着被他砸得一片狼藉的桌子和地面,紧紧抿着嘴。
付良沉唤来小二,将酒席和碗碟的钱一并给了。谢轻裘跟他一道走出醉和春,往大街上去。
他的神色变了又变,一会咬牙,一会却板着脸,一会又狠狠踢路边的石子和歪脖子老树。付良沉停下步子,拉过他的手,柔声道:“轻裘,怎么了?”
谢轻裘手指攥在一起,恶狠狠地道:“好不容易出来吃一趟酒,遇上这种糟心事!真是倒尽了胃口!”他口内发狠,脚尖踩着一个石子,重重碾过去。
付良沉眼珠动了动,声音越发柔和:“谁倒了你的胃口?”
谢轻裘张张嘴,舌头忽然生硬地一转:“……周冲。”
付良沉:“是周冲吗?我还以为你在想那个偷菜的小孩子。”
谢轻裘气咻咻地道:“什么?我怎么会想他!小小年纪手脚不干净,摸进后院膳房偷东西——我想他干什么?他跟我又没关系,我想他干什么!”
付良沉:“你想他被打得那么狠,想他为什么要偷菜,想他娘是个娼妓,他自己被骂兔崽子没什么反应,听到‘臭婊子’,却扑上去跟人打得你死我活。”
谢轻裘气急败坏:“我没有!”
付良沉却握住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眼,定定望着他。
谢轻裘声音渐渐低下去,半晌,小声道:“……我,没、没想这么多……”
付良沉:“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关心他?”
谢轻裘狼狈地别开脸,声音更小,磕磕巴巴:“……他跟我又没关系,我干嘛关心他啊……我又不是什么大好人……”
谢轻裘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坏坯子,没人待见的那种。有时候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他心思恶毒手段残忍,谁沾谁倒霉,有些还叮嘱自己的子弟族孙离他远远的。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慢慢就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坏人,没人教没人养,恶毒透了,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的。
于是就不怎么对人好了。后来仿佛已经全然忘记,该如何对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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