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他们同专业的学生,大一向秦舫递过情书,同大多数人一样,这封信件石沉大海没有回讯。秦舫记不起这个人来,那人却悄无声息影子一般无孔不入。禹嘉木从这个人的笔电里找出不少秦舫的照片,有一年前的,有最近的,除了他自己偷拍的,还从网路上搜集了其它秦舫上镜的照片。他甚至拥有秦舫幼儿园的毕业照。
那人的警觉性不高,邮件证据就躺在邮箱网页的回收站里,禹嘉木轻轻松松地完成取证,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那人最近也发过这些恐吓邮件。有一阵邮件停止了,他以为那人被抓住马脚就收手了,再后来收到的邮件,ip地址很容易追踪,他就以为那是别人拙劣的模仿,没想到还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水准能掉得这么厉害?禹嘉木起了疑心,从那个邮件男嘴里却问不出究竟,把那人缠得紧了,就说都用的网上找来的软件。禹嘉木是不信的,他不信,就带着倾向性和秦舫讲故事,最后来一句:会不会不止他一个人?
禹嘉木这句话把秦舫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给撩起来了。她刚被那人的病态恶心到,又听到禹嘉木大开脑洞,秦舫摆摆手,扶着樊莹干呕了几下。有生之年第一回遇见这种心理变态,秦舫有点受不住。禹嘉木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可能性毕竟还没到百分之百,秦舫宁愿这件事到此收尾。
下午一点,警车开进学校将那人带走。他可能被学校劝退吧。
*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秦舫当了一只跟屁虫飞到樊莹宿舍。樊莹在她的公寓里有自己的房间,但至今,秦舫不算真的接触过樊莹独立的生活空间。六人寝,樊莹住在靠窗。学校上下层的铁皮床,下层是课桌书柜,上层才是睡觉的床铺。樊莹桌上就摆着黑白色系的台灯和水杯,书架上的教材放得整整齐齐,是从图书馆复制来的整齐,分门别类条理清楚。樊莹把自己的住处整理得很干净,这份干净里少有她的个人特质。
樊莹一天至少要在这个地方待上十个小时,这个她生活的地方却找不出属于她个人生活的痕迹。秦舫的观察力不好,她对人们的行事也少有研究,但对比之下,独属于樊莹的不同寻常她总能察觉。
秦舫说:“你这里很空啊。”她为樊莹的宿舍装饰短暂地心悸,邮件男被抓到警局没过多久,秦舫觉得是他害得自己多心。
樊莹的行李很少。动手收拾之前,怕秦舫无聊,樊莹削了一个苹果让秦舫慢慢吃,樊莹收拾完,秦舫手上的苹果还有大半个。樊莹寒假勤工俭学,本来要申请住在学校,现在秦舫分文不收让她住在水电费全免的公寓,也还是秦舫软磨硬泡让她答应下来。樊莹过年不回家,她一向也没提过父母,秦舫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小心翼翼没敢问。秦舫现在就想着,过年那几天老板应该会给樊莹放假,那她就带樊莹回老家。
这个世界的父母与樊莹之间,秦舫更偏心樊莹。前两个世界,她都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潜意识认为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长久,消极怠工,到现在也没融入到原身的身份。打电话向父母汇报归期,那位母亲殷切的心被她淋了一盆冷水,那时,秦舫不是没有愧疚。但毕竟有没有这份愧疚,原来的“秦舫”消失了,这个后来的秦舫也不会长久。失去一个不太体贴的孩子,比起失去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要稍微,稍微少一点痛心吧。秦舫只能一厢情愿。
假期开始,樊莹上的夜班,白夜颠倒,秦舫和她住在一起也几乎见不到她。两个人作息撞不到一起,樊莹随手热了剩菜剩菜填肚子,秦舫睡眼惺忪刚睡过一觉。秦舫试过定了闹钟起床给樊莹煮点新鲜饮食,那样一来她的作息跟着乱掉,再有下回,樊莹上班之前趁她熟睡偷偷把她的闹钟关掉了。
寒假日子短,到过年前有两三个礼拜,为了下学期的生活费,樊莹忙成了陀螺。两个礼拜过去,樊莹还想工作,老板却要拖家携口给自己放年假了。樊莹有了喘气的间隙。
所谓的年味,在樊莹看来,可能是街头巷尾店家五花八门的促销广告渲染出来的空洞热闹。她这几年独自生活习惯了,连阖家团圆的春节都不放在心上,有天和秦舫一起逛街,秦舫挑起给家人准备的礼物,樊莹才觉得自己心里比起旁人不知道缺少了什么。
正因为这阵失神,樊莹答应了她本来不会答应的事。她要去秦舫家里做客。说做客还不妥当,秦舫的原话是让她们一起过年。
小年过了两天,樊莹和秦舫坐了一趟长途客车。平城到燕京,早上到晚上,一天抵达。
第39章 (七)
(十三)
客车晚七点到站,早一个小时秦舫的父母已经在车站门口巴巴等着。
秦舫拖着行李箱随人流下了车,回头正要找樊莹,就听见有两人扒着栏杆巴巴在喊自己的名字。
秦舫动作顿了一顿,当自己是幻听。
樊莹落后她几步,她在找樊莹,樊莹也在找她。樊莹喘着气轻轻握住她的手,秦舫用力回握,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身父母那一声,教她心虚又难过,觉得自己是吹鼓了气的气球,应该飘到天上散个干净,而不该占着旁人的身体作怪。
父母家人,乃至过往二十多年人生际遇,秦舫一向都不回顾。现实里,已经没有她了。
被一只诺基亚砸到书中世界,她避免去想这些。她被动地接受穿越的遭遇,隐约确信自己已经没有回到现实的可能,所以她把无着的根种在樊莹身上。
樊莹一伸手,牵着系住气球的线头,一下让她的心又落回实处。
秦舫向樊莹笑了笑,偏要等到樊莹回了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才装模作样去找早就暴露了行踪的秦父秦母。
她刚才装作认不出那一对夫妻,等她走近了,那两人也“不敢”轻易认她。
“这哪家的丫头啊,挺像我们家的嘛。”秦母捻着下巴说道,秦父就配合地点头。“像是像的。”就不是自己家里的。不然能连父母的声音都听不出,把这么殷切的父母冷落在旁边吹冷风?
父母这是傲娇了,要本来的秦舫跑上去撒个娇卖个乖,一家人就和乐融融了。秦舫一个西贝货,做不来这样。
察觉到身边的樊莹有退缩的迹象,秦舫挽着樊莹,两个人紧紧黏在一起。秦舫看一眼秦父秦母,说:“爸爸妈妈,刚刚我没认出你们,以为听错了。”主动承认了错误,她再看一眼身边的樊莹,说:“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女朋友。她家人有事,就留她在家一个人,我就把她哄过来了。”
女朋友啊,秦舫这么大咧咧坦白,樊莹低着头微微红了脸。秦舫的父母倒是没多想,以为秦舫就是用词随意了点。
秦母眼里只有自家半年没见的女儿,但记得不好冷落女儿的好友,回去路上就一手牵一个。三个女人走在一排,把秦父一个丢在身后。
一家三口,搭上樊莹,四个人。四个人坐到开着暖气的轿车里,秦父像是拿了薪酬的私人司机,安安静静不说一句话,光听车里三个女人聊天,时不时点个头,假装自己还插得进话。
绞尽脑汁哄樊莹来燕京的时候,秦舫没想过自己也是头一回见到秦父秦母。现在看起来,这一个决定满足了她双份的私心。她既可以与樊莹度过这个被多数国人重视的节日,樊莹吸引掉秦母大半的注意力,她也就不需要独自面对原身父母的拳拳爱意了。
几个人为微不足道的笑料前仰后合,秦舫慢慢就把初见面的不适抛到身后。
毕竟,他们不知道她是假的,也不会发现她是假的。
车子开进小区,秦父一个人去停车,秦母带着秦舫和樊莹先往家里去。这时,秦舫把自己划成这一家局外人的心已经不那么坚定。他们对她的好全是真的,随便她有无私心,他们都给这么多。多到她忍不住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本来的秦舫。
秦母按了密码开门,一边说家里换了密码。在玄关换鞋,秦舫弓着腰还仰头从她所在的方位打量这一个家。
“呀。”走在先头的秦母盯着她拍了拍脑袋,秦舫紧张兮兮咬着下唇。她以为秦母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其实是她做贼心虚。秦母越过她的肩膀在看樊莹,樊莹唇红齿白的,秦母表现得挺喜欢樊莹。秦母弯着眼睛,这是在和秦舫说话了,眼神却还是给了樊莹。
秦舫呀,你怎么认识这么好看的朋友?之前没看仔细,现在不知道怎么觉得面熟呢。”
秦母说“面熟”,秦舫当她是说樊莹合她的眼缘。秦母夸樊莹,她莫名跟着喜滋滋的。秦舫换好鞋了,直起腰脸上带了一点得意:“大一认识的。我不就是看人家好看才潜伏在她身边的嘛。”
樊莹又低了头,手心上渗了一点汗。除了她,好像谁都不记得中学那个樊莹了。那可是害得秦舫受伤的樊莹,也亏秦母忘了,她有惊无险地进门来,没被秦父秦母赶出去。当初她的母亲可是和秦父秦母好好道歉了啊,他们总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天生的怪胎,又怎么可能让她接近秦舫呢?
“晚饭做好了,我去热,你们先自己喝点什么啊。”秦母火急火燎就往厨房重地跑,秦舫与樊莹两两相望,先到秦舫房里放行李。家里有客房,秦舫不让秦母收拾,电话里说得好听怕秦母太辛苦,就是想“顺其自然”和樊莹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