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莹拿禹嘉木的电脑做了这些,那人具体什么时间自投罗网呢就得看他的心情了。这才下午四点,一天还长。事件引发的源头在自己这里,秦舫不好意思就这么当了甩手掌柜, 牵着樊莹到附近书架一人拿了一本书,两个人就坐到了禹嘉木对面。
图书馆是个安静地方,先前三个人有商有量的,固然是有意控制了音量, 不免还是引人注意。秦舫铺开小说摆到面前,这下可不敢再开口说什么,只想拿这本薄薄的世界名著先消磨个一小时。秦舫为这个原因读小说读出一副考试前夕背书的专注来,樊莹在一旁就觉得无趣了。
能和秦舫度过这段时间,当然不算坏,可眼前还有禹嘉木啊。禹嘉木一向不怎么掩饰自己对秦舫的心意, 自从那回救了秦舫,就有人把他说得和情圣差不多,似乎将来秦舫一定要被他的爱意给“感化”。樊莹看禹嘉木,那是一看一个不顺眼。秦舫的注意力都放在书上,樊莹就将目光挪给了禹嘉木,于是,后者时不时感觉有道视线悬在头顶,一等抬头就找不到来处。
一个小时过去了,再一个小时也同样悄然度过,唯一不平静的是秦舫的肚皮。咕噜咕噜叫得闹闹哄哄,这会儿好像单单剩下了胃酸。
前几天,禹嘉木硬要拉着秦舫几个人一起吃饭,这次他没再当这个没眼色的人。他毕竟不是什么真正的傻瓜,总看得出秦舫不愿意和他独处,抓了也抓不住的机会,不如不做这个无用功。
一本书,秦舫开始看第二遍,她的耐心快要用完了,禹嘉木猜准她的脾气,在这时候让她和樊莹先走。秦舫做好了三人行的准备,禹嘉木没按套路来。
禹嘉木:“我这里还有一份报告没写完,要再待一会儿。电脑就放在身边,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会告诉你。”
禹嘉木如了她的意,秦舫一点儿没和他客套,不就是这么清清爽爽的关系才舒服?
秦舫一身轻松拉着樊莹奔向食堂,禹嘉木视线一路追逐她,直到她的身影落进死角再也见不到了。他依然没死心,却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即是,秦舫今后都没有爱慕他的可能。
*
有人给接触自己的异性挨个寄恐吓邮件,一般人都会觉得有点渗人吧,秦舫做梦似的没回过味来。即使在禹嘉木的电脑上亲眼见到好几页的邮件,秦舫还是不大相信这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有这个人,为什么她会浑然不觉?她尝试带着有色眼镜来筛选身边的人们,还是找不到与“可疑”挂钩的人选。
秦舫一边吃着饭一边开着小差,眼神就在食堂大厅东跑西跑。樊莹打完免费的蔬菜汤,顺便给秦舫带了一碗,放到秦舫手边了她都没什么反应。缓了几秒,秦舫突然抬了手,没留意那碗热汤,一个不小心就能把它掀翻。樊莹眼疾手快捞住秦舫那只随时要闯祸的右手,秦舫这才知道要尴尬。
樊莹将汤碗挪得离秦舫足足有三十公分,樊莹说不用什么,秦舫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我不干嘛呀,就是坐久了动一动。秦舫想这么辩解来着。
“樊莹。”没走心差点惹出祸来,这位没有自我检讨,倒动了鬼心思。硬生生拉着樊莹转了话题,秦舫压低声音凑近樊莹:“你说……那个干坏事的人会不会就在这里啊?”
樊莹没怎么思考就摇了头。她很确信这点,秦舫就不理解了。为什么?樊莹没回答这个问题,她埋着头,还像之前那么小声,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他不敢来的。有我在这里。”这个他,连性别都还不清楚。
大概是平时听樊莹说话锻炼出的能力,樊莹说的什么一字一字都正好能落到秦舫耳中。她原先好好坐着,这下哒哒从座位上跑出来,绕到樊莹身侧,将樊莹圈进自己的臂膀。
秦舫在樊莹身上蹭了蹭,她说:“樊莹,你真可爱。”我真喜欢你。
身为朋友,虽然进不了一步,也还有它的好处。秦舫想做什么就都做了,压根没意识到她这算是在撒娇,而樊莹面上出现一瞬的空白,她下意识按住秦舫的双手。肩膀上的负重竟然使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好像有什么属于她的东西又回到了她身边。
樊莹没想过“可爱”这个词能用在自己身上,更不想旁人有这个误解。秦舫说了这个词,她默许了。可爱。如果爱能成为秦舫甘心困守的囚笼,樊莹想,或许,她可以尝一尝那是什么滋味。
只要秦舫能待在她身边,和几年前一样,寸步不移。
(七)
这个几年前,确切地说,应该是六年前。
秦舫和樊莹在一个初中上学,两人都是准初三的学生。
那时樊莹的性格与现在截然不同。她没有这副畏畏缩缩虚假的姿态,不会刻意隐匿在人群当个被忽视的布景——她只是很古怪。
从小就漂亮的女孩,漆黑的眼睛如同黑洞,接受一切光线却不会给出分毫的反馈。樊莹很少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她有的,只有那双阴沉的目光。
这个缺乏生气的女儿,引发了全家人的恐慌。樊莹没有父亲。这个全家人,主要是她的母亲。
在她小的时候,樊母就做过很多努力,教她哭教她笑,教一切能证明她是正常人的东西。樊母竭尽了全力,最后还是失败了,初二的樊莹依然是个不爱说话机器人一样的小孩。即使年年拿到年级第一,樊莹也没从自己母亲那里得到过夸奖。
机器人樊莹在初二下学年遇到了秦舫。一开始樊莹没有注意到秦舫,是因为母亲对那个洋娃娃一样漂亮的转学生露完笑脸,转头就对她露出了厌恶。那个眼神就像粘稠又冰凉的泥水,将她从头浇筑成为一尊塑像,樊莹是在那以后,逐渐意识到她不可能讨好到自己的母亲。
樊莹毕竟还是个小孩,她的天地,除了学校就只有家里那套七八十个平方的小套间。所以后来,樊莹把她能拥有的人类感情都给了秦舫。
那天秦舫在学校被人欺负,樊莹只用目光将那些恶毒的小孩一个个都逼退。然后呢,秦舫就成了她的跟屁虫,陪她度过上课下课,放假还能到她家里来玩。有了秦舫这个朋友,母亲那段时间的心情都变得明亮许多。
这样的生活,在初三那年结束。秦父在县城的工作一到期限,秦舫就又回到了原来的中学。
离开县城的前一个礼拜,秦舫在樊莹家门口的楼梯磕破了脑袋,走的时候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
樊莹害秦舫受了伤,因此她的母亲登门向秦家人道歉。应该和樊莹道别的那天,母亲将她反锁在家里,独自将秦家人送到了火车站。
再见的时候,秦舫已经不记得她。
秦舫忘了她的样子,樊莹其实也记不起秦舫幼时的长相。洋娃娃长成大人以后没了那份非人的精致,多了人间的烟火,依然引人瞩目,却不会惹人妒忌了。
这是樊莹装在心里没说给秦舫听的故事。
现在的樊莹,按母亲的期望在人群里隐匿得很好。
敏感孤僻,全身上下写着生人勿近。至少,没人再向她指指点点,说那是个多么不正常的人。
她已经正常了。
*
初冬的天气,室内没开暖气,反而比深冬要更冷。
食堂不一样,携着种种的人间味道酿出奇异的温暖,这般的温暖之下,秦舫的体温还是让樊莹感受了来自另外一人身体的滚烫。这种感觉,是火苗引燃了一锅鼎沸。
心里还渴望更多,秦舫再一挣脱,樊莹就收回手坐的规规矩矩。
“哎,我们是不是该走了?”秦舫这么说,樊莹红着脸点头。
从外头进食堂,外头有蒙蒙的亮光,这会儿等她们吃完,掀开厚厚的门帘只能听到经由林立建筑搅乱的呼啸风声。从亮处走到黑暗,本来需要积攒一些蓄力,秦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握住樊莹手没放开,这会儿反而迫切要借夜色来隐藏心情。她冲出食堂,樊莹就跟在后脚,自行车锁在食堂旁边,秦舫不想管它了。
秦舫在风里抱住樊莹,脑袋埋在樊莹肩窝,她说:“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樊莹能说什么?她当然是配合地点头,配合到秦舫松开她,樊莹低着头闷闷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秦舫紧紧凑在一起。
能把属于她的秦舫让给别人吗?樊莹光是想想,头上就冒冷汗。
秦舫送樊莹回宿舍,到了门口,两个人都分开好几步远了,秦舫又颠颠跑过去抱住她。
“明天多添几件衣服,别冻坏了。”
让外人一瞧,这俩和情侣真没多大的区别,就是局里的人自己不这么以为。
从宿舍区出来,秦舫在大门口与禹嘉木错肩路过。本来昂着头走得挺神气,认出他了,秦舫就偏着头假装在看身边黑漆漆的灌木丛。
晚上到这时,禹嘉木始终没有联系秦舫,也就是说,那人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连接网络。
前两世养成了不上网的习惯,除非必要,秦舫不怎么爱用电脑。上一次用是一周前的课堂,今天想着了秦舫一回家就把笔电摸了出来。
电脑开机得半分钟,她没耐心,跑去倒了杯水,一回来电脑的摄像头提示灯就亮着。本来没来的短信这下也过来了,禹嘉木拿手机把自家电脑屏幕拍了下来,秦舫收完彩信就在照片里看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