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无欺眸色一深,放下了手中的骰子。
辜一酩瞟他一眼,嘴角挂着笑意,若有所思:“怎么?”
“人还是不够多,不痛快!”贾无欺拍了拍鼓起的肚皮,冲那几个说话的人招呼道,“嘿,哥几个,光说话多没意思,过来一起玩一把吧?”
那几人往他面前一瞟,鼓成一小堆的碎银实在让人眼热。这几个人心里痒痒,手里也跟着痒痒,没怎么推辞,就加入了贾无欺的大赌摊。
几轮过后,那几个人苦着脸,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原本沉甸甸的钱袋,已经输了个底朝天,就连袋子都一齐赔了出去。
“多谢哥几个捧场。”贾无欺手指勾住钱袋上的挂坠,在空中转了几圈,“有机会再一起玩啊!”
呸!
真当我们是棒槌么。那几人心中暗骂着离开,赌咒发誓再也不跟肥伍一起赌钱了。
贾无欺赢了个满盆钵,自然心情大好。辜一酩坐在他身侧,低声道:“怎么就偏偏对这几人下狠手?”
贾无欺伸出肥胖的手掌,在阳光下一边端详一边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他们,手痒得厉害。不把他们的钱掏空,我这手可不答应。”
辜一酩乜他一眼:“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们说什么了?”贾无欺茫然道。
辜一酩笑哼一声,伸出手,狠狠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贾无欺任他捏圆搓扁,只是盯着面前鼓鼓的钱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一阵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不一会儿,一行青衣人出现在了遇仙亭附近,为首的正是索卢峥。他一行十一人,除一人外,全换上了青袍黑氅,一身素色,十分低调,偏偏就有一个人,红袍雪裘,在这一片暗色中,显得十分扎眼。
那红袍雪裘一到遇仙亭,立刻翻身下马,招呼也不打,朝少林一行走去,完全把索卢峥等人置之脑后。他走到行正身侧低声说了几句,便在那儿站定,看来是不准备再回去了。
要说这人,穿得艳,长得好,举动又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可这人,偏偏就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他冷冷地朝那些看他的人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口中说着残忍的话,他殷红的嘴唇却弯出一个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什么人?”贾无欺皱了皱鼻子,问道。
“跟索卢峥一起的,还能是什么人?”辜一酩轻描淡写道,“不过又是个奴才罢了。”
奴才?绝对不是奴才这么简单。
贾无欺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人,就是这个味道,绝不会有错。他就是岳沉檀口中的“同门”,如今又与索卢峥成行,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何而来?
就这么想着,他无意识的目光却撞上了一泓冰冷的潭水。“当”的一声浑重钟响,从山顶遥遥传来。他陡然心惊,对方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在古朴悠远的钟声中,五名六凡寺的知事僧,向众人走来。
第38回
在知事僧的带领下,在山脚久候的一干人等终于向六凡山进发。无忧大师派来接应的知事僧,年纪不大,待人接物却十分老成,一边应对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提问,一边介绍着六凡山的气候风貌。
六凡山得名六凡,除了山顶六凡寺的缘由外,还有别的典故。“六凡”二字,在佛门之中,又名“六道”,意即众生轮回之道途。六凡山不仅地势险峻,气候也十分古怪。从山脚攀上山顶,需要穿过六个天然石窟,每过一石窟,不仅山景截然不同,连气候也会陡然大变。可能前一段还温暖如春,后一段就是凌冽寒冬,诡变的气候与景色暗合六道众生不同的际遇。此外,一到冬季,六凡山中会刮起一种怪风,名为“焚风”。风如其名,高热且干燥,所到之处,气温急剧上升,如值盛夏。
听着知事僧的介绍,贾无欺四下张望着,想从这静默的山景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惜他们刚刚入山,气候景象都与山下无异。他抬头往山顶看去,终于发现了几处奇怪的景象。峻岭崔嵬,峭壁之上却有许多高耸的金属管,如同生长在山石之中一般,整整齐齐排列着,直插云霄,像是一把巨大的排箫。那些管子通体发红,矗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十分引人注目。
“戒痴小师傅,山上的那些管子是什么?”趁着接引铁鲨帮的小师傅还在身旁,贾无欺立刻向他问道。
他话音落下,不少人也注意到了绝壁之上那些临崖而立的金属管,都免不了发出惊讶好奇的声音。
戒痴听到众人的疑惑,耐心解释道:“那并不是一般的管子,那是长燃香。”
“长燃香?”贾无欺眼珠一转,“岂非与长明灯类似?”
“是,也不是。”戒痴望向山上的一排排长燃香,缓缓道,“长明灯仍需灯烛火油,长燃香却不需要。”
原来,许多人上山拜佛,都喜欢带上大量价格昂贵的香前来供奉。但六凡寺规模并不算大,山中又气候怪异,并不适合香的储存,许多人所敬之香还未来得及立于佛堂之上,就已经生霉虫蛀,无法使用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对于想要广积恩德的香客,六凡寺建议他们可以用长燃香来代替,一来可以避免铺张浪费,二来此香长存,可表施主虔诚之心。每一根长燃香都由精铜打造,价格不菲,但还是引来许多达官贵族趋之若鹜,不过数月时间,六凡山中的长燃香已颇具规模。
“原来如此。”贾无欺望着傲然而立的长燃香,眯了眯眼,“这长燃香旨在节省,本来不错,可挡不住这帮信徒们,一个比一个有钱呐。”
“我可听说,六凡寺的香客中不少高官富贾。”他身旁的瘦猴儿啧啧两声,“听说前些时候,还有人自愿出资,要将这座山从上到下都画满佛画呢。”
“哦?”贾无欺看向戒痴,“小师傅,可真有此事?”
“是有这么一位王施主。”戒痴低呼一声佛号,“功德无量,福田广阔。”
待戒痴走开,贾无欺这才放慢了脚步,等着落在队尾慢吞吞爬山的辜一酩。看着五步一喘,十步一咳的辜一酩,贾无欺凑过去小声道:“师兄,这都没人了,你可以快走几步。”
辜一酩斜睨他一眼,依旧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没人教过你,就算没人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吗?做咱们这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行家瞧出一点端倪,脑袋可就要没了。”说着,他话锋一转,十分嫌弃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生怕没人知道你是个灵巧的胖子?”
贾无欺被他训得脑袋一缩,老老实实地喔了一声。
这时突然刮过一阵强风,辜一酩“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师兄,你扮得真好,这喷嚏打得跟真的一样。”贾无欺称赞道。
刚说完,他忽觉脸上一痛。
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拉扯着他脸上的一块肥肉,辜一酩没好气道:“本就是真的。什么鬼天气,冻死爷了。”他吸了下鼻子,上上下下瞧了贾无欺一通,语气仍是不善:“你冷不冷?”
“不,不冷。”贾无欺被他瞧得一激灵,打着磕巴道。
辜一酩看他一眼:“还不冷,我看你脑袋都冻成一团浆糊,话都说不清楚了。”他一手绕过贾无欺脖子,搭在他肩膀上,“行了,咱们快走几步,说不定前面天气就暖和了。”
“师兄,你刚才不是说不能快走么……”
“这不有你么。”辜一酩紧了紧他的胳膊,差点把贾无欺勒得喘不过气来,“你都已经是个灵活的胖子了,还不演得卖力点。”
得嘞。
灵活的胖子贾无欺,任命地架着他不胜娇弱的师兄,快步朝前赶去。
雪地湿滑,山路又崎岖,等一行人来到第一个石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五名知事僧随身带了燧石和木柴,点亮火把,带着众人走进了石窟。
洞口歪歪斜斜钉了块木牌,上面写着“六凡第一窟”。走入洞内,温度居然比洞外要暖和许多,黑暗之中,一股木漆的味道迎面扑来。
洞窟接近洞口的位置十分宽敞,越往内走越是狭长,不知通向何方。贾无欺和辜一酩进入洞中时,少林、武当、太冲、御前司四队人马已在最宽敞的地方各踞一处,席地而坐。一丛篝火在中央燃烧着,时不时发出“剥”“剥”的响声。
“各位施主稍坐片刻,住持为已经各位准备好了斋饭,贫僧这就去取。”五名知事僧见人都已经进洞后,站起身来说道。
“有劳。”行正和希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应答道。话一出口,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没什么表情。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少林和武当,一个佛门正宗,一个道家大派,谁是武林第一正统,一直没有定论。两派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的争斗较量却是不少,其中也牵扯到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的对峙。这次六凡佛首一事,两派都派出了年轻弟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双方都希望借由此事,让年轻一代在江湖上立威扬名。行正和希声,作为两派的领队,自然少不了与对方暗暗比较,处处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