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先前所带几人,入得马车,先是扶出假意昏睡的莫无,一刻之后,又抬出白布覆面的“冷青翼”。
“灵堂已着人布置,就在小铺后面,各位公子,请。”半点破绽也无,四人不疑有他,两人留下看顾昏睡莫无,两人随着“掌柜”入得铺内。
灵堂并不繁复,简单素白,倒有些偷工减料之嫌。
赚着死人银钱,自然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白绫几丈垂落,白花朵朵,“奠”字斗大,黑得发憷,前置香台火盆,后摆长板,板上铺白布,菊花簇围,应为死者放置之处。
“沐浴落妆,此乃葬仪,按规矩,阴气最重,生人勿近。小的自当打点妥当,诸位不妨于偏旁休息饮茶,大约只需两刻钟。”如此说辞,自不会有人反驳,人已死,哪里还能不尊?
两刻钟,避人于外,自是内有乾坤。
“副堂主,药。”同样易容为小铺下手的小四,摊掌于冷青翼面前,掌心有一药物,假死药。
假亦真时真亦假。
这一日守灵,不过虚晃花样,只让异心者放心:冷青翼已死,死者确乃冷青翼。
去了易容,服下药物,冷青翼不慌不忙穿上白衣,胸前泛白狰狞箭口早已备好,惟妙惟肖,如今贴在身上,当真像极。
“嗯……”面色渐白,呼吸渐弱,药效起来,冷青翼已有些站立不稳。
“副堂主……”小四眼疾手快,扶了人,却也不逾矩,只小心扶躺到板上。
“小四……”意识缓缓散落,眸光不清,唇角却勾着淡淡笑意,“替我……看好堂主……一切托付与你……”
一切托付与你。
手随话音垂落,音容笑貌,戛然而终,脉止息停,一切归零。
假死药,再假也是一副死人模样。小四一颤,暗自握拳,心中不知如何滋味,只怕眼前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以为死了,其实没死,以为没死,其实……
小四当且如此,遑论莫无。
莫无走入灵堂,直盯着白菊簇拥之人,撒手人寰,再无声息模样。如梦魇缠身,不得挣扎,浑身僵直轻颤,当着众人之面,再伸手指于那人鼻下。
呼吸全无,万事皆休,冰冷自指尖蔓延,直落心口。
痛。
明知做戏,却也痛不欲生!
面上却是淡漠,无比淡漠,宛若世间种种,口鼻耳眼,七情六欲,皆已随着逝者飘零。
“莫公子,还请节哀,保重身子。”
身后四人,即便七尺男儿,也是双目通红,唏嘘哽咽,劝慰间也知无用,只能叹息。
先前血污湿发遮面,看得不甚清楚,如今沐浴落装,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绝色面容世间绝无仅有,眼角泪痣诉尽一生坎坷。众人已是离得极近,近到不得不信如此“真相”。
有忠心者,最后一丝希冀碎裂成粉。
有异心者,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滚……”
肃杀之言,唯有一字。
不见痛哭流涕,不见歇斯底里,只坐于木板一侧,执人之手,却是再也到不了白头。
四人自是退下,旁人也不多留,如此只剩两人,一黑一白,阴阳相隔。
******
守一日一夜。
满眼血丝,无比憔悴,执手颓坐之姿,半点不变,直至昼夜交替。
今夜过完,明日一早便是火葬之仪,从此不见,再也不见。
“你们掌柜的,怎么自昨日起便不见?”四人中,一人问道。
“西头老张家死了老伴,掌柜过去,听说死得蹊跷,要搞场法事驱鬼,此事只得掌柜谈得妥……”小四假扮旁人,唯唯诺诺,冷青翼先前所教,一字不差,沉着应对。
“怎么?!那便不管我们?!”那人本就烦闷,正好借题发挥。
“不不不,明日一早掌柜的一定回来!一定回来!”小四假装害怕,连连摆手。
“哼!”那人摆袖望向其余三人,“堂……公子这般也不妥当,不吃不喝已是几日,如何是好?”
“我刚弄了白粥,也不敢送去。”一人拿出食盒,面露畏惧。
“……”
众人皆知莫无性子,此时前去无异于找死,可这副堂主已死,堂主若再倒下……
“不若,我替各位送进去吧?这种事,我们常做。”小四适时开口,主动迎上来,“只不过,要收些小钱,嘿嘿。”
“小心伺候着!”这般说辞,自是天衣无缝,四人暗暗松气,也算丢了块烫手山芋。
“是是是。”小四接过碎银,点头哈腰,拿着食盒,走入灵堂,四人立于外,观望情状。
莫无见到小四进来,一个眼色,心中已是了然,再望身侧平躺之人,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神色。
“……”小四按着冷青翼安排,递过一碗备好鸡血,莫无只需含于口中吐出即可,可谁想……
“咳咳……”根本无须其他,莫无一阵呛咳,已是呕出血来,抬首望着小四一脸错愕,转而又望向声息全无之人,“青翼……”
这一声呼唤,伴随心头之血,莫无“依约”倒下,小四却是骇然!
分明事假,堂主怎会这般伤心欲绝,自伤根本!副堂主,究竟……
[一切托付于你。]
耳边那人交待,余音袅袅,小四强自镇定,扶住莫无同时,将鸡血洒落冷青翼身上与地上,同时盛碗与那粥碗一同摔碎于地面,再加惊呼:“公子!公子!来人啊!快来人啊!”
“公子!”四人直冲进来,便见莫无半死不活模样,鲜红一片,煞是吓人。
“快,快!医馆就在镇尾!大贵,快带他们去!”小四一副焦头烂额模样,一边看着四人七手八脚扶过莫无,又是输内力,又是递水;一边惨兮兮地看着冷青翼染血衣物,声声哽咽:“这可如何是好!不吉利!不吉利啊!!阴魂不散!不散啊!!”
第三回:这个呆子!
一阵手忙脚乱,三人抬着莫无去了镇尾医馆,一人留下。
“我来替他换,你闪开!”
那人这般说着,一把抢过小四手中雪白寿衣,便要替冷青翼换上,小四点头哈腰立于一旁,凌厉掩藏在眸子里,将那人所为,看得清楚。脱衣时,先是不经意,扫过冷青翼脸颊,确认并无易容,再切颈脉,顺看心口伤痕,幸而伤口狰狞泛着死白,那人并未用手触碰。换衣时,转切手腕脉搏,脉象全无,却仍不罢休,伸手拦腰间,看似无意,却是一掌提气,狠狠拍向冷青翼小腹丹田!
“啊!这位爷!可怕!真可怕!”
小四既是见着,哪肯冷青翼受半点伤害,一声哭喊,一步上前,抱住那人腰身,死死不放!
“你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那人一惊,掌气下意识掩去,烦躁推搡,却是推不开。
“难,难道爷没听到什么声音?!掌柜的说,此时阴气最甚,什么孤魂野鬼,新死魂魄到处飘散,吸人生气,报仇抱怨……这里好生恐怖,这,这位爷,咱,咱们还是离开吧……”见掌气卸去,小四暗自松气,手臂收紧,死活不放,“这人都死了,随便穿穿就行了,快把脸给盖了,要不你我都要遭殃,说不准被那鬼魂附了体,死了倒好,就怕半死不活,到处吃人,成个怪物……”
“快放手!胡说八道什么?!”那人嘴里说着不信,却是不敢再看冷青翼,像是生怕冷青翼忽然睁眼,扑过来咬人,“我,我去看看莫公子!这里,这里……我不管了!”
“喂喂!爷!不要丢下小的一个人!喂!爷!”看着那人渐渐消失在夜幕里,小四终是无需装腔作势,易了容的脸看不出神情,但一双眸子已是染了杀意。
心中有鬼之人,自是经不住吓的。
目光垂落,看那假死之人,药效未过,衣衫不整,斜躺在木板上,腰背搁着花盆,样子僵直而古怪,无声无息,令人心疼。
“副堂主……”小四小心翼翼为冷青翼穿戴整齐,凝神静气,确认四下再无旁人,手脚利落,再用狸猫换太子之计,先将冷青翼置于密室之中,再将原先尸体放于木板,白布盖了面容,撒些粉末,块块尸斑不久便会逐渐显出。
如此一切都已妥当,只等密室之中,那人醒来。
时过三刻,莫无被人搀扶着回来,依旧坐于尸体旁侧,拉着人手,不言不语。
莫无在此,谁人还敢造次,四人对望,悄悄离去,留下二人独处,长夜不长,最后缅怀。
小四在等,莫无也在等,几乎等白了黑发。
苦等一夜,心急如焚,那般煎熬滋味,当与十八层地狱之劫,无相上下。
直到黎明曙光划破黑夜,密室里那人,心跳渐起,脉相复苏,虽是仍未醒来,但终是让煎熬两人,定了心神。
“你们掌柜的呢?!”火堂四人,见不着掌柜自然不依,拉着小四,讨要说法。
“我,我这就去找!各位爷随这几人先行,莫要误了时辰才好!”小四又装慌张,此时自有莫无帮腔。
“……”莫无什么也没说,抱了“冷青翼”放入上好棺木,几人盖了棺盖,推着向外走,莫无跟着,其他四人自然不好多说。
“赶紧去找你们掌柜的!如果误了时辰!要你们好看!”
人与声,渐行渐远,小四赶紧转入密室,只见冷青翼已幽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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