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不比中原……”再次打断,冷青翼轻轻摇了摇头,只怕待到病治完了,再没力气去说,又恐此人诚心躲避,再无机会而言,“这里的人……爽朗、朴实、粗犷、洒脱……对这精密机巧……并无多大兴趣……而巫医盛行……你不过懂得心疾何治……自然也无人找你医病……不被需要,却有习惯……你的姐姐……生前那般依赖于你……你已习惯……”
“别随便揣测人心,说得头头是个道理!”薛语昕面目失和,手下便失了分寸,看到冷青翼脸色一白,身子一颤,慌乱间方知自己做了何事,向后退去一步,努力收敛心神,“……总之,别再说了,治病要紧。”
“我想学机巧……”冷青翼脱力一般闭上眸子,额际涔涔冷汗,不知忍下多少,低弱的声音,虽似不清,却字字如离原之草,逢春而长于心间。
“呵呵……收我为徒吧……小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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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刺于穴位,自气海,一寸寸向心口引导,灼烫热气,伴随着心法,一分分在血脉中推送,急不得,亦缓不得,唯有苦苦咬牙忍耐,如万蚁啃噬般的煎熬。
不得分心,毫厘不可差,再无人说话,只余低微的喘息沉吟。
恍然间,二十年那般短暂,而这两天却如此漫长。
冷青翼始终保持着清醒,默默念着心法,轻轻笑着。视线模糊不清,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不时有些水,有些药,递于唇侧,薛语昕将他看顾得很好。
心中一片沉静,不知苦楚为何,那人的脸,那人的笑。
一日已过,还有一日。
一日再过,他是否便能恣意而活?
那是怎样的渴望,远久得几乎就要忘却。
也许,明日之后……
他便可以如常人一般跑跳骑马,任意驰骋,喜怒哀乐随意,爱恨嗔痴恣情。
“心口疼么?”
“……疼……”
“其余地方呢?”
“……无觉……”
“别担心,这些都是正常,我知你累,别睡,坚持过今夜。”
“……好。”
“门外之人……你可是万般担心……”
“……不是……”
“不是?”
“……是生气……让他别来……偏要来……”
“如此口是心非,可是有炫耀之意?好了,休息一刻,我们继续吧,越接近尾声越关键,可不得大意。”
“……好。”
心口暖暖,疼痛渐渐不知。
偏侧头,望着木门,心底蔓延着勇气。不用担心,那人就在门外,为他受着冷,吃着苦,不愿离开。不舍得,却又止不住心中翻涌甜蜜。
口是心非,谁说不是?
激烈药效,在残破脏器里左突右进,喉间泛着腥甜,那是薛语昕所说的堵塞残血。
畅然而通的刹那,似是恶鬼做着最后的挣扎,带来了极致的痛苦!冷青翼瞠着一双眸子,向上不受控制地挺起了身子,双手齐齐揪上心口,一大口褐色残血伴随着药力,自大张的口中喷涌而出!
随后一口气松开,万物飘零,于软垫上惨白瘫软,汗湿了全身,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却撑着眸子,不睡。
薛语昕知他惦念何事,赶紧找了被子替他盖上,转身走到门边,机巧转动,木门应声而开。
门外一人,已然而立,晨曦刚露,破晓而出,耀眼之光,恍然笼罩。
风动人过,入得屋内,再等不得片刻分毫。
酒气腥气混杂屋外一地,斑斑鲜红隐没在泥土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深入骨血的心意。
几步摇晃,医治心疾之法,终是得偿心愿,救人性命,心中似是再无所牵连。
缓步而行,直至姐姐墓前,日出东方,世间皆亮,紫色花儿摇摆,亲人何在?
“姐姐,我成功了,此法真的可行……”
“……若是姐姐还在,该有多好。”
“这么多年,姐姐都是一个人,很寂寞吧?”
“小昕很累,没了姐姐的笑,原来世间如此乏味……”
“姐姐,我来陪你好不好……”
“那人自以为是,根本说的不对,不是姐姐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姐姐……”
“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喃喃自语一番,起身来到坟边一簇草后,翻找几下,便找来了先前藏的酒,酒里有毒。
心愿已了,再无所念。
仰首喝下,半壶酒,喝得点滴不漏。
[收我为徒吧……小昕……]
真是莫名其妙,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如此莫名其妙的人……
酒壶甩手落地,倚靠着墓碑,少年微微阖眼,轻轻笑着。
墓碑之上,镌刻的字字句句,已然遗忘。
木屋内,倦乏的两人相视而笑,冷青翼吃力地抬起手,触及那人额头的滚烫,眉尚未蹙起,唇已被夺去。
“我没事。”沙哑的声音,毫无说服之力,唯其间喜悦,半分不假。
“莫无……我让你……做的事……”思虑总是太重,想着总是太多。
“放心。”莫无小心将人抱入怀里,微微踉跄,不着痕迹掩饰了去,“睡吧,这般累了。”
“……”冷青翼窝在莫无怀里,微微阖眼,不久复又睁开,贪恋般看着那冒着胡茬的憔悴下颚,轻轻笑道:“太开心了……睡不着……”
晨光下的坟边,温柔女子,暖暖而笑,立于少年身侧,俯身轻吻。
[小昕,要笑着,笑着活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回:报本反始
刺骨之冷,灼烈之热,阴沉之暗,禁锢之锁,翻搅之伤,撕扯之痛……
倏然睁眼,万物皆静。
习以为常般淡然一笑,梦魇消散干净。
身子吃了太多苦,记下太多痛,无力摆脱之物,便坦然接受。
神情方才舒坦,眉又不觉蹙起,身后的怀抱不是暖而是热,热得吓人。
“莫无……”微微带着无奈的轻唤,想要转身,却动不了。
“嗯。”莫无低低应着,潮红的面颊交缠着病态的苍白,一脸漠然倒是未变。
“你得吃药……否则热度褪不下……可不得烧成个傻子。”
动不了,源于治疗心疾两日消耗太大。似是所有气力都用来坚持忍耐,待到此时,只觉手脚腰背皆麻,动弹不得,便连这说话,也是一句三喘,好不吃力。
“无碍。”
像是着了魔一般,无论如何说辞,莫无就是抱着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说的最多便是如此二字,分明无法令人信服,却每每堵得人无话可说。
“可是……”忍不住努力转头去望,那人一脸疲倦,双眼未睁。
“别吵。”微微皱起的眉,仿若真的心有不满,揽着怀中之人的手臂紧了紧,沉默中似乎又沉沉睡去。
“可是……我想喝水……”低低地嘟囔,像极了小声的抱怨,满脑子的小伎俩,哪有不得逞的道理。
“渴了?”
“嗯。”
身后之人动了动,坐于床侧半刻,这才勉力起身走到桌边,打开壶盖,壶中有水,不过已是冰冷。
“喝水……”床上之人已是努力转了身子,看着桌边的莫无,一脸无辜可怜。
“你等等。”手握成拳置于唇边低咳两声,莫无取了外衣穿上,提了水壶,出去找热水。
“……”看着那人虚浮脚步,心中滋味无法言说,无论怎么看,此人当真不适合如此病恹恹模样。
门开门关极快,风儿进不得半点,杀手带着隐而不宣的温柔。
门外站立一人,已站立多时。
薛语昕。
“烧成这样子了,你还要去哪?”医者虽说不上称职精通,但那高热症状还是看得清楚。
这一句问话,所带关心在意不免突兀,说完便觉不妥,薛语昕低头看靴子,掩去尴尬。
“热水。”莫无晃了晃手中水壶,直接塞进薛语昕怀里,转身又往蒙古包里钻。
“我说……”薛语昕傻愣愣地抱着水壶,门开门关极快,哪里还给说什么的机会。我说……谢谢。
醒时又见萧墨尘,温和半冷笑脸,并不亲近。
“莫无换了你的酒。”
一句解释,解了所有疑惑,寻死之意这般明显么?那人如何看穿……
“你始终低看了冷青翼。”
这一句自带几分重量,萧墨尘何人,可曾如此高赞过一人?
“低不低看有何关系,早晚要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之前以为必死无疑,恍惚间似是看到姐姐笑脸,如今幻境破灭,心中不禁埋怨。
“死有何惧?你姐姐死了,留了笑容给你,那你死了,打算留下些什么?”
“为何要留下些什么?我已无亲无故,无牵无挂。”
“百年机巧唯一家,薛家之后唯一人,却无半点觉悟。”
“……”
“薛家百年,失传与我无关,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
[收我为徒吧……]
又到薛语凝坟边。沉默而思,思量一夜,脑子打结,困顿不堪,侧倒而眠。醒时角度刚好,晨曦落于墓碑之上,亲手刻下墓志铭,终是得以看见。
起身拍去满身泥土,回得制药房中,喝了驱寒苦药,冷水洗脸,便立于莫无冷青翼帐外,默默等待。
自那日治好心疾,已过一日一夜,门自内而锁,此二人,一人体虚无力定是动弹不得,一人病得不轻不知如何情况。阿离小怡都说前来关怀问询,屋内不答,阿罕险些破门而入,终闻莫无怒喝一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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