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个老人家调侃,项铎多少有些窘迫,可听说都隆生病,又担心不已,“他常不舒服么?”
“大夫说他全身没几块骨头是完好的,雨天湿气重便要疼,冬季就更不用说了,从九月开始到转年春暖花开,他就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唐掌柜道,“这不因为今日下雪又疼起来了么,他还坚持要忍着,我见他疼得厉害,才打发小姜去抓药——小姜是新招进来的人,考核勉强算过了,我已报给主子,主子那边可能还没收到。”
项铎眉头皱得极紧,“他姐姐姐夫不曾前来接他?”
“怎么没来过,每隔十天半月便要差人来问,两三个月还要亲自来一趟,可那小子就是不肯随他们走。”唐掌柜很是不能理解,“就算不再是王族,可一方统领的府邸总要好过这小小布匹行,能使唤的人也多,何苦非要窝在此处?问了他又不说,真真叫人没办法。”
项铎隐约有了几分猜想,只是不敢确定,道:“唐叔,我先进去看看他。今日路上没人,买卖不好做,你早些关了店,稍后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你好好劝劝那小子便是。”唐叔一脸无奈,“疼起来就不肯好好吃东西,时间一久伤了胃,动不动吃了便要吐,他就更不愿进食了。”
项铎越听越难受,加快步子向里走去。
后院的几间房里只有一间是亮灯的,项铎推开门,便觉热气扑面而来,走进里间才看到,房里竟烧着四个火炉。
纵然冬日寒冷,这房中的温度也高得吓人了些,可床上蜷在层层棉被底下的人却还在哆嗦着。
“……都隆。”项铎站在床前犹豫了一下,没有客气地称呼他,而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被子里的人忽然抖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抬起半埋进软枕中的脸,带着点迟疑地睁眼看过来。
项铎在床边坐下,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冷么?”
都隆怔怔看着他,竟迅速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项铎被他吓了一跳。
都隆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从被子下伸出手来,颤巍巍握住项铎的手,“项大哥,真是你,你来看我了。”
项铎心里一酸,那一刻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直接将他半抱起来,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都隆嘶地抽了口气。
“弄疼你了?”话说出口,项铎又有点后悔,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冲动了。许是紧张,又许只是房中太热,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后背就被汗湿透了。
都隆苍白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绯色,微笑道:“没事,老毛病了。我也不冷,就是雪天骨头不老实,我想着驱驱寒意便能好受些。项大哥,你若是热就把炉火熄掉吧,不要紧的。”
“我不热,没关系。”项铎扶他靠在床头,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探手到被底,含着内力给他按揉疼得打颤的双腿,“还没用晚膳吧?等会儿唐叔叫人送东西过来,我们一起吃点。”
都隆正有些害羞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闻言却为难起来,支吾道:“我……我不饿,项大哥赶路辛苦,多吃些便是。”
有了先前唐掌柜的话,项铎自然明白他担心什么,“怕会吐?我又不是没被你吐一身过,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都隆的脸更红了,看上去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我不嫌弃你,可是……”项铎顿了下,没敢正眼去看他,“你总该对我负责吧?”
都隆目瞪口呆。
项铎干咳一声,“那个……我不是逼你,你若不愿,那就……就当我没说……”
“项大哥,”都隆打断他,“你说你是来带我走的,去哪儿?”
项铎见他眼中闪着喜悦,自然不会不懂他所想,道:“我舍不得你在疼痛中熬过每一个冬季,想带你去南边,那边暖和,你可以少受许多苦。而且小曦大夫也在那边,他医术卓绝,说不定能彻底治好你。然后……你答应的话,我就一直陪着你。”
都隆心头卷过狂喜,掀开身上厚重的被子,不顾疼痛抱住项铎,连声道:“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为了有事便于联系,桑辙和都朵给都隆留了信鹰,项铎当晚便叫小姜写了信给他们夫妇,告诉他们自己要带都隆到沧洵休养。
许是心情好,都隆很听话地喝了粥和汤,又用了药,看得唐掌柜啧啧称奇,说从没见过都隆这么配合。
都隆只是笑,感觉身上的疼痛都淡去了不少。
可身体到底诚实,当夜他窝在项铎的怀里睡着睡着又被痛醒,接着便把积存在胃里消化不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项铎可是被他吓坏了,穿着单衣便跑出去喊人请大夫。
“不要紧,吐出来就好多了。”都隆昏昏沉沉地安慰他,又自嘲道,“从前逃亡的时候再苦都没倒下,如今养尊处优,反倒娇贵了。”
项铎抱着他轻颤的身体,道:“以后我再不让你受苦,一定把你养好养胖。”
都隆满足地睡去。
没有听见项铎悔恨地在他耳边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项铎本想第二日便带都隆离开,最后还是按照他的意思,等来了桑辙与都朵。
夫妻二人将他们送出了城。
这两日雪一直没停,都隆已被折磨得面无人色,可一双眼却极亮,盛着满满的幸福。
都朵坐在马车边上,握着弟弟冰凉的手,“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始终不肯随我们回大漠去。”
都隆含笑望向正和桑辙说话的项铎,“我等到了,而且比我预想得要快。”
“他答应我,会待你好。”都朵眼圈泛红。
项铎正巧回过头来,与都隆视线撞在一处,眸中温暖足以驱散严寒。
都隆唇边的笑意染上眼角,轻声道:“他待我,一直都很好。”
第203章 执念
章礼新站在殷湛的房门外,听着里头传出碗碟破碎的声响。
过了一阵,小丫头瑶儿端着一堆碎片出来,苦着脸冲他摇头,“还是不肯。”
章礼新低声道:“叫下边再煎一副药候着,他这般闹法,过两个时辰许就要睡过去了,到时我喂他。”
瑶儿正要答应,也不知里边的人扔了什么东西到门上,当的一声,把小丫头吓得一溜烟跑了。
章礼新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殷湛站在门边几步远的地方,见他进来,对他怒目而视,精致美丽的脸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怎么又生气了?”章礼新走到他面前,“两年前小曦给你疗毒的时候你还很听话,如今这是为何?”
殷湛心说两年前我整日昏睡,自然要任你们摆布,现在却是休想。他看着眼前人挺拔的身躯,英俊的面庞,越看怒火越盛,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何会瞎了眼看上此人。
章礼新手扶在殷湛单薄的肩上,“还是不肯和我说句话么?阿湛,你……”
殷湛没听他说完,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
章礼新没躲,就那么受了,反正殷湛没有力气,打一下也不痛不痒的,只要他高兴,多给他打几下又有何妨?
谁知挨打的没如何,打人的竟先红了眼。
章礼新握住他的手揉了揉,“打疼自己了?下次想打我,你只消开口,我替你打,保证比你打得狠,更能让你解气。”
殷湛想抽回自己的手,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只好又气恼地瞪着章礼新。
章礼新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殷湛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章礼新眼底藏着几分苦意,没再多说,为他披了件披风,牵着他的手出了门。
殷湛落后他半步,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难得地没发脾气。
自从沧洵三十六州降了承宁后,往来通商顺畅了许多,又因为沧洵风景极好,不少人慕名来看,让此间愈发热闹了起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两旁叫卖吆喝声不断,时而闻茶香,时而闻酒香,夹着欢声笑语,端地是一片繁华。
殷湛跟着章礼新走了半条街,忽然站在路中央不再迈步。
“是不是累了?”章礼新怕他磕着碰着,始终半拥着他,将他护在自己臂弯之下,这会儿见他不动,忙又把人朝自己怀里拢了拢。
殷湛茫然看了看四周,所见皆是祥和,与自己猜想的亡国后应有的破败截然相反。
章礼新拍拍他的背,“别气了,先前不肯让你出门是因为外边太危险,并不是我要囚禁你。现在一切都好了,也不再有殷白竹的余党作乱,我这不就陪你出来玩了么?只要你喜欢,身体也撑得住,我可以每日陪你出门。”
殷湛很少听章礼新一次说这么多话,半抬起头看着他,看了没一会儿,双眼便湿了,接着两行清泪就淌了下来。
章礼新被他吓呆了,半天才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眼泪,“你别哭啊,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湛,你别吓我,我们……”
“章礼新,你知不知道,”殷湛忽然开了口,因为许久没说过话,嗓音干哑难听,一句话说得吃力又不成语调,可他还是坚持着说完了,“当亡国之君是什么样的感受?”
章礼新心口一阵疼,取下腰间悬着的水囊喂他喝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终于肯重新开口,我很开心。”
殷湛喝了两口水,又咳了许久,才算找回了说话的感觉。他已有些站不住了,倚着章礼新的肩,闭着眼道:“章礼新,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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