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活动活动手腕,看着长史官笑,一边笑一边对着他解手。
真是……这人羞耻心是让狗吃了吧?
长史官没眼看了,下意识转过身,可是才将视线从陵洵身上移开,心头一惊,暗道不好,果然再转回头时,人没了,房间的窗户开了,屋里只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夜壶。
娘西皮的贼狐狸!
长史官快被气疯了,骂了一句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发誓再逮到风无歌一定要他好看,可是没想到,他跳下窗略微找了一圈,便看到风无歌正长身玉立站在客栈楼下一棵老树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举头而望,似乎已被月色深深陶醉。
“啊,许久未曾畅快呼吸,今晚这月色还真是好。”
若不是亲眼见识过这人下流无耻的嘴脸,真不会想到这么个月白风清的谪仙儿,会是个当人面屙尿的盲流子。真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长史官大掌一拍就要过来提人。
陵洵左躲右闪地避过去了,笑道:“师兄,你好容易让我快活快活,不能做了一半就反悔啊。”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长史官额头青筋直跳,终于被这没节操的东西戳破了心理底线,大手一挥,封了他五识。
世界总算清净了。
长史官将那盈盈拂柳,已经没了知觉的人往肩上一扛,侧头看了眼,打心眼里觉得这风无歌不说话的时候真是个天仙,要是能一辈子不开口,兴许还能当个活菩萨供起来,若不是看他还能换俩赏钱,长史官还真有点忍不住想将他弄得永远醒不过来,最后气哼哼了一声,回到客栈将人丢到地板上,终于能安生睡觉了。
其实陵洵知道,他是无论如何没法从这长史官手中逃出去的,不过好歹离开益州之前,他要给家里留些线索,不能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整天在这人眼皮子底下,想要动作难保不被发现,迫不得已只能用点非常手段。
他四岁被卖到绣楼,女人堆里混出来,后来又长歪踏上了野路子,别的本事不多说,看人的眼睛还算毒,没什么城府的人在他眼前过三遭,基本就能摸清楚脾气秉性,所以才能蛇打七寸,换取这么个珍贵的监视间隙,在客栈外留下暗号。
当然,这长史官好歹不是吃素的,弄这么一回总要付出代价,因此当陵洵被长史官下黑手的时候,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想到这黑手下得这么狠,再次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他不仅到了京城,还被带到中常侍秦超在宫外的府邸。
“醒了?”
为陵洵解去封识的不是长史官,不过很显然,面前这个文官打扮的人,也是个阵法师。
“洗漱之后用饭,然后等待中常侍大人召见。”
那文官看陵洵的眼神就像看一条期待被豢养的野狗,面无表情丢给他一套衣服,又出去了。和之前那个长史官相比,这一位态度可是恶劣多了。
陵洵默默将那劈头盖脸蒙过来的新衣服拽下来,环顾中常侍府豪奢的装潢,总是笑吟吟带着伪装的脸上终于不再有一丝表情。
中常侍大人……
呵呵,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伺候皇帝屎尿的老阉货也敢自称大人了?!
那个就算死在他手里一千次一万次也难解心头之恨的奸宦,居然有一天要将他招致麾下替他卖命?
陵洵觉得这世道还真是有趣得很,连阵法师都能被朝廷招安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
要说阵法师这三个字,早在大夏朝刚开国时,那还是权柄富贵的象征,如今却已经成了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大夏成立之初,不少开国将领都是颇有造诣的阵法大家,曾助圣祖皇帝戎马四海,立下赫赫战功。圣祖十分清楚自己的帝位是怎么得来的,更明白阵法师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江山稳固后,对这些身具异术的昔日战友日益忌惮。
于是,在这位冷血皇帝的周密策划下,阵法技能终究抵不过人心算计,一个接一个开国元勋难免兔死狗烹的命运,最后圣祖甚至下发一道诛灭阵法师的圣旨,并勒令全国上下,关闭所有阵法课馆,焚毁所有阵法书籍,令天下间再无阵法之道,甚至有敢于包庇窝藏的,一律以诛九族的重罪论处。阵法师被当做异类,一旦身份暴露,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大夏朝历代君主坚决贯彻打压阵法师的政策,几百年下来,阵法师所剩寥寥无几,即便有一些天赋异禀,未经教导就能激发出阵法潜能的人,与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前辈相比,也只是云泥之别。
在十四年前,朝廷曾有过阵法师的保废之争,甚至由此引发一场浸满了鲜血的政治洗牌。
如果没有那场风波,陵洵现在就只会是陵洵,不会是风无歌。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陵洵现在已经成了风无歌,也只能是风无歌。
陵洵出了片刻的神,很快将眼底的情绪掩饰得毫无踪迹,转而又为自己的前景操心起来。
没记错的话,这个中常侍秦超,当初可是极力主张剿灭阵法师的,那么如今他在民间秘密搜罗阵法师,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总不能是想要将这些异数凑在一起,一锅端了吧?
第5章
风尘仆仆的车队从锦城北门而入,一路行到锦绣楼。岳清刚从马车上下来,袍袖一展,好似变成一把横扫落叶的大扫帚,脚不沾地往屋里划拉过去。
“岳掌柜!岳掌柜!”
方珂在后面叫了好几声也没把人叫住,急了,双脚在地上轻轻一点,运起轻功在半空翻了个半月形的大跟头,一下落到岳清面前拦住去路。
“有事一会儿再说!我先去洗个澡!”岳清眼皮不抬一下,就要从方珂面前绕过去。
方珂觉得他们这个岳掌柜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爱干净爱得过了头,坐个椅子都要亲自擦两遍,每次出门回来头一件事就是钻浴桶,不用别人接风,自己先把尘给洗了。
“岳掌柜!您先别洗,风爷出事了!”
岳清终于停下脚步,回头诧异地看着方珂,那表情好像在说:人渣能出什么事?
“风爷半个月前追了个人出去,从那以后就再没露过面。我们在城西一条巷子里发现了风爷的佩刀,估摸着风爷出了事。但风爷临行前嘱咐过,无论出什么变故都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只好秘密派人出去搜索,前几天在益州边界发现了这个。”
方珂说完将一样东西交给岳清,是一块树皮,上面有些横七竖八的刻痕。
这便是陵洵那晚在客栈门口的大树上留下的暗语,方珏寻访时发现,剥了树皮带回来。
岳清凝眸在那鬼画符的图案中看了半晌,抬了抬眉,“风爷去了京城?”
“是啊。”
方珂也能看懂风无歌那暗语,上面其实只是留了个去京城的意思,让家里人不用担心。至于他到底是怎么去的,这中间又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还听城郊的村民说,那天晚上他们听到有人叫喊,循着声音远远看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很像咱们风爷,据说他当时正被人挟持着!”
“有没有给留在京里的人送消息?”岳清问。
“还没。”
“叫人通知他们,秘密打探风爷下落,切勿声张。”
岳清留下这句话,就准备继续自己的洗澡大业。
方珂却忧心道:“岳掌柜,咱们风爷不能有什么事吧……”
“放心,死不了。风爷行事自有分寸,真要是有性命之忧,他也不会留下这样的暗语。”
就像是一枚定海神针,岳清一回来,窝里这些惶惶不安的猴崽子总算消停下来,可是方珂却没有看见,就在岳清转身之际,他的眼中划过一抹深深的忧色。
岳清刚走货从西北回来,就在他押车队离开之前,那边出了一档子事。
起因是金城一带连下暴雨,造成山体滑坡,眼看着山下的村子不保,一个阵法师站出来,用阵术将泥土拦住,救了村中百户人口性命。可是等大雨停了,县令却要过河拆桥地捉拿阵法师,遭到全村百姓的激烈反抗。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背后操控,事态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阵法师在金城冒出头,到最后闹得县令被杀,当地郡守为了保命,被迫打出“清君侧,诛奸宦,”的旗号,竟是反了。
这事如今已经传回了朝廷,表面上看不过是一小股叛民作乱,可是岳清却知道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凉州本就民风彪悍,这些年光是从锦绣楼走货的数量来看,那边迟早要出大乱子。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风无歌又出了这样的事。
难道只是巧合?
岳清隐约觉得不安,连夜写就一封书信,派方珏送往荆州刺使府,叮嘱他一定要亲自交到刺使公子袁熙手中。
京城中常侍府内,陵洵被一个小太监引着去觐见中常侍秦超。
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高高地坐在上面俯视着他,生着一双笑眼,像个修满了功德的弥陀佛,好像和那个啖肉喝血,让朝廷百官噤若寒蝉的“九千岁”完全扯不上关系。
“见了中常侍大人,怎么不跪?”侍立在秦超身边的小太监见陵洵直挺挺站在那里,尖着嗓子喝道,十成十演足了一场狐假虎威的戏文。